卌一、聚贤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倭寇二次侵朝。朝鲜再遭入侵,又向大明求援。

    万历皇帝本不欲劳兵伤财,又没奈何,只好再次朝议援朝之事。好在群臣并无争议,皆以为既是“东李西麻”并称,李如松已升任辽东总兵官,此番还是麻贵统兵最妥。

    于是,万历皇帝命麻贵为备倭总兵,统率南北诸军。随后,又以山东参政杨镐为右佥都御史,经略援朝军务;以南京兵部侍郎邢玠为尚书兼蓟辽总督,经略御倭。

    麻贵奉命,又知邢玠远在南京,离会合还有些时日,一到辽东,便先去广宁向李如松求教——宁夏一役,他已对李如松十分佩服,何况他才战胜倭寇不久呢?

    见到李如松,二人相对一抱拳,也不寒暄,麻贵单刀直入:

    “子茂,我知你身边有江湖高手,上次打倭寇时也一并去了罢?此次他们也算知己知彼,可否请他们与我一道此去?”

    “如你所说,这些人是江湖英雄,我是做不得主的。你若真有吐哺握发之心,我倒是可以请他们与你一见。”李如松笑道。

    麻贵伸手往胸前一拍:“子茂放心,我们回回一向好客,只要他们愿意,我定将他们奉为上宾,以礼相待!”

    “如此甚好!”李如松继道,“江湖中人重义气,也有心怀天下的。这些英雄已和李某成了朋友,打起仗来十分拼命,有的已然阵亡朝鲜了。此去虽是生死未卜,我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回来。”

    “嗯!”麻贵郑重点头,“我还想从子茂处知晓上回倭寇那边是甚么人指挥,当时怎么打的,子茂可愿与我大致讲讲?”

    李如松本就希望看到大明将士凯旋,见麻贵虚心求教,岂有不说之理,便将平壤、碧蹄馆两场大战照实与他说知,内中提及了小西行长和小早川隆景这两位主将,又简单讲了火烧龙山的始末。

    麻贵听了,叹道:“原来这些倭寇都只是看似不要命,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的。”

    李如松闻言一笑:“倭寇是为抢掠。助人也好,自助也罢,我等皆是为守土,你说谁会更拼命?”

    麻贵点点头:“好!我们有火器,至于对战,我就请武林英雄们传众将士几招得用的,如此必能取胜,且损伤定会减损不少!”

    “好,”李如松拈须颔首,“既如此,待我与他们说知,你只待与各路英雄会合罢!”

    麻贵刚走,李如松便着人唤了孟横天来,吩咐他去找杭劼师徒。

    原来孟横天刚过了立衣冠冢的头七,便回往辽东去了。听李如松这一说,当下再无二话,即刻南下,往天桂山飞驰而去。

    师徒二人孝期已满,见孟横天回来,闻说战事又起,三人当日便祭告了孟繁章师徒五人,次日便赶往辽东,一路快马加鞭,不在话下。

    这一去一回,已过了一个半月。李如松见杭劼师徒形容清减,又风尘仆仆赶来,不由暗叹二人果是志诚君子,忙让他们先去歇了。晚饭时方与众人细说了倭寇侵朝、麻贵寻贤之事。孟横天闻言,当即便道:

    “大人,这回我也去打倭寇!”

    李如松点点头,一个“好”字话音刚落,只见李天骄起身一抱拳:

    “我也去!给阵亡的兄弟们报仇!”

    杨霏等人也都要去。朝鲜战后,陈抚民回了清风岭,李天骄、杨霏等仍留在行伍。倏忽八年多过去,“戊子十大英雄”如今在场的只有陆凇、李天骄、杨霏、黄千山、张子清五人,算上当年同席的李昊天、郝明昆,也只七人,内中年纪小的,也是年将而立了。众人早已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英雄,有的甚至脸上也落了战争烙印。然闻说倭寇生事,英雄们争相请缨,却是与当年毫无二致。李如松环顾众人,不由心生感慨。

    当晚,合席诸人觥觞酬酢,直到三更方休。

    翌日,李如松着信使去报与麻贵。麻贵已驻军鸭绿江左近,闻讯大喜,忙亲自快马去广宁迎接。众英雄与麻贵赶到驻地时,已是四月了。

    五月,邢玠方赶至辽东。见常静山也在军中,陆凇并众英雄与他重逢,分外欢喜。当晚,麻贵为邢玠接风,又请了众位江湖英雄一道用饭。

    邢玠年近花甲,本也十分疲倦,见麻贵如此热心,少不得去了。他始料未及,自己方入席坐定,环视众人时,竟不觉精神一振。

    原来邢玠本是读书人,隆庆五年中了进士,曾为密云知县,继为御史、巡抚,其后方升至南京兵部侍郎。他原以为军中罕有通文墨的,又兼一路劳顿,更是疲于应对,此刻忽见席间除去他指定相陪的军医常静山,另有几位年轻人正可称得上气度不凡——内中更有两人,一个着霜色直裰,看去二十七八岁,令人见之忘俗;一个着竹青直裰,看去二十三四岁,一脸的书卷气。

    众人向邢玠行了礼,逐一报了姓名字号、年岁籍贯等,邢玠方知席间竟多是江湖英雄,那穿霜色直裰的杭劼居然已经三十五岁,旁边竹青直裰的陆凇是他的弟子,今年也已二十九岁了,不由又看了师徒二人一眼,黄白瓜子脸上现出笑意: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才见到武林中真有谢郎、荀令一般的人物!若是老夫没看错,杭公子、陆公子皆是文武双全罢?”

    杭劼一抱拳,淡淡道:“邢大人言重了,生有涯知无涯,又岂敢称得‘全’字?”

    邢玠听了,颔首一笑,又听陆凇应道:

    “正如家师所言。且陆凇还差得远,尚不及我师一半。”

    “‘如冰之清,如玉之白,法而不威,和而不亵’,二位在军中想必也会如此罢!”邢玠拈须微笑道。

    见二人皆郑重点头应了,邢玠又与众人说了一回话。得知杨霏是杨氏枪传人,邢玠颇称赞了几句。麻贵虽见他平易近人,然知他一路辛苦,又见他年事已高,不忍累他,是以二更刚打,便请邢玠尽早歇息。众人也尽皆散去,各自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