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别离
    半夜时分,树上的一颗露水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从梦中惊醒,伸手去搂玲玲,不料竟搂空。我惊讶地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玲玲已不在我的身边,也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的。我四下寻找,却仍不见她的踪迹。玲玲究竟去了哪里?我满山遍野地奔跑,呼喊着她的名字。但见空山寂寂,花影重重,月光在山中静静流泻,回答我的只有遥远里传来的回音。

    我累得靠在一棵古老的树下,树干上忽隐忽现着如同野兽的斑纹,交缠的藤蟒半生半死,前面是无边的森林。我在想玲玲为什么要离开我,那么匆匆,不曾留下点滴音讯。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的怀中有一封信,取出时,感到信上的温热。不出意外,这是玲玲写给我的。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没有一点光芒。点枝烟,借点华光。我拆开了信——

    老张: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你而去了,去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一样。你年龄还小,将来的路还长,我不想拖累你,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回去好好读书,如果你还爱我,要听我的话。五年以后在今天我们分别的地方相见。

    五年之后的今日,此地,不见不散,勿念。

    玲玲

    我看完此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心仿佛要剥离开来,一滴热泪滚落下来,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走了,五年,五年之后真的能等到她吗?她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又回到那位公子的身边?不会的!玲玲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脑子里全是混乱的思考,忽然头痛欲裂,倒在树下昏了过去。

    复苏后,我跌跌撞撞地下了山,天际的满月也许是对我处境的嘲讽。在经过一块巨石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我躲在石后,偷眼望去,竟看到马莉和她所在的车间主任紧紧抱在一起,上下其手。我怕惊扰了他们,更避免双方都很尴尬,于是静静走开,只在心中为老段轻轻叹息。

    我一直搞不清楚马莉这样高傲矜持的女人,对任何人都像圣女,却能轻易地向车间主任投怀送抱。思考的结果是,人是一个分裂的个体,在不同的时刻,会扮演不同的角色,在你的面前她可能是圣女或者白雪公主,在另外一个人面前她就变成妓女或者灰姑娘了。这样的女人在我们的身边随处可见,比如马莉,比如菲菲,比如她,她,她……

    也许只有玲玲才是天下无双。

    她的轮廓,她的爱,已经成为我的信仰,永远不敢遗忘。永远,不敢,遗忘,遥远天幕中的一点极光。

    情感的过度波动,疲惫不堪,我又一次靠在树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依旧夜色沉沉。当时我不曾知晓这是第二个夜晚,我已经昏睡了一天。等到东方破晓,薄雾弥漫之时,水村山廓酒旗风,我看见小路边的酒店,饮下很多酒,直至面目全非。

    我遥遥凝望那家木材加工厂,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去,那里不再属于自己。我低下头,转身离去,朝着晨雾最浓的方向。

    山中,海棠花片片飘零,一片,一片,覆盖住了枯萎的土地。那个身着华丽锦袍的女子坐在花下调琴,如高山流水,如断桥徘徊,又似乎远古回荡的足音。空气中又传来声音:“你找到该找的人了吗?”

    铮——琴响突然停住,女子说:“我实在无法找到那种人。”

    空气中的声音叹息道:“也许就如同你的琴声,已经成为绝响。即若如此,我也不再挑剔,只要你在这附近找个最帅的男子带到我那去就可以了。”

    女子收住木琴,抖动锦袍,在飘零的花下飘逝而去。

    在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

    在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垠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碰巧赶上了。

    ——张爱玲

    由于厂长拖欠了我前几个月的工资,我在这个城中浪迹几日后,囊中已无分文,随时有饿死以致横尸街头的危险。我所需要的是再找一个工作来拯救自己。然而学历使然,这是不可能的,同时又不能返回那家木材加工厂。此山有雾,那城有雨,生之困境,就在此域。我终于可以体会到当年阿福的困境。

    那天我在繁华的市区求职时,忽然发现内急,蓦然回首,一家公共厕所近在眼前。我赶忙奔去,意欲解决。不幸这家公共厕所并不公共,一位老者迅速拦住我,道明进门需交五毛。想我老张英雄一世,今天竟然被五毛钱难倒,更加尴尬的是,身为一个公民,居然没有小便的人身权利。可见人权的实现也是要有经济基础的。

    我正欲退避三舍,然发现我身后一位豆蔻年华的乞丐正襟危坐,面前的饭碗里有很多钱币。我上前谦恭地问之:“仁兄,能否借我一点?我有急用。”这位乞丐慷慨解囊。于是我得以实现人权。完毕之后,我欲道谢,他说:“没事没事,出门靠朋友嘛,我的钱也就是这么来的。我看你似乎也已穷途末路,不如加入我们一起干吧?”

    “这——”我犹豫。

    他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总比饿死强啊!”

    我被打动:“可是我总得有个碗啊。”

    他说:“这个好办啊,你先去卖碗的地方乞讨一个碗。”

    当我工具齐全之后,开始正式成为乞丐大军中的一员,每天和同仁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尽管这个工作不被人们所瞧得起,但是还是起码解决了我的温饱问题。一天我在一所小学门口工作时,一位中年男子带着儿子从我身边经过,看到我的存在后,指着我对其儿子说:“你看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你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和他一样!”

    我顿时觉得自尊大受伤害,无奈无言以对。这时我的一位同仁冲上来,劈头给那中年一拳:“奶奶的,居然敢嘲笑我们,破坏社会稳定!”接下来从腰中摸出一个手机,拨通后说道:“老大吗?有人侮辱我们丐帮,你找几个弟兄带上打狗棒过来打狗!”

    此中年男子诧异于乞丐居然也用手机,继而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道歉,在赔偿了一个手机之后,获得释放。我终于明白那些乞丐的手机是怎么来的。我不愿和强盗为伍,于是另换一个地方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