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皇上不急
    第19章  皇上不急

    四月,按照常规,皇上要在这月举行雩祭。所谓雩祭,即求雨的祭祀。上任不久的太常寺卿韩维这天正在署衙审阅主簿报来的雩祭程序,审查那日的参加人员、行走路线,以及祭礼祭乐的安排,这时门吏来报,说有一青年求见。

    韩维不知是谁,随口说道:“让他进来。”一边继续推敲议程。

    工夫不大,门吏领着王雱进来,跪地嚷道:“韩伯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韩维认出,立马放下手中议程,惊问道:“贤侄如何这般?”

    王雱道:“家父已被御史台带走了!”

    “啊?”韩维大惊,道,“怎么会呢?皇上不是请你爹爹进京越次入对吗?”说着将王雱拉起。

    王雱拉住韩维的两只袍袖说道:“伯伯,快去求求皇上,救救我爹爹吧。不然,我爹爹怕是凶多吉少了!真的,快去呀,快去呀。”

    韩维,字持国,北宋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出生,开封雍丘人,宋参知政事韩亿之子,与三司使韩绛、淮南转运使韩缜为同胞兄弟。韩维学识渊博,为人敦厚,以父荫为官,父死后闭门不仕。仁宗时由欧阳修荐知太常礼院,不久出通判泾州,又为淮阳郡王府记室参军。英宗即位,召为同修起居注,此后升为知制诰。神宗即位,被擢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汝州,数月后,召兼侍讲、判太常寺。

    见王雱催促紧急,韩维稍一冷静,问道:“你爹爹究竟为何事被御史台传去?”

    王雱回道:“听家母说,有一批反贼抢了江南首富的钱铺,朝中派枢密副使高登谷去清剿,与家父发生龃龉,高副使回朝参了爹爹一本,这才被御史台传去。”

    “噢,有这等事?”韩维知道王雱与其父亲一样,是个直性之人,不会说假话,于是答应道:“行行行,这就去见皇上,这就去见皇上。”说着,收捡好桌上文牒,打听到皇上这天在垂拱殿视事,便领着王雱去了。

    听说荆公不日就要到京,神宗帝既高兴又紧张。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那位大臣们经常议论“不起则已,起则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泽”的王学士见面了,这首次召见,该从何处谈起,谈些何事?作为一位年轻的皇帝,他不能不感到有些紧张,不得不事前做些准备。这天,他在垂拱殿再次拿出荆公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从头至尾细细翻阅,又见到被他用朱笔圈点的一段文字:

    “如今朝廷中的王侯将相,没有一个人愿意为皇帝深入思量,作长远计谋,这使我感到迷惑不已。往昔的晋武帝掌权时,只着眼于眼前,并不为子孙的长远利益打算,当时朝廷在位的大臣们,也大多苟且行事、随声附和。就这样,导致社会风气破败,法度和礼仪被弃之不理。上上下下都这样无知,没有人认为那是错误的。然而有识之士必然明白,这样下去,国家一定会大乱……”

    “是啊,此不正是我大宋积贫积弱的症结所在吗?”每次读到这里,年青的神宗帝都为荆公一语破的精准而直率地指出大宋沉疴所在的根本原因而深感叹服。

    接下又看到:

    “我希望皇上能借鉴汉、唐、五代乱亡的原因,警惕晋武帝苟且偷安、因循守旧所造成的祸害,明令各大臣,研究怎样才能培养国家的人才,进行有预见的考虑,作出心中有数的计划,逐步推行,力图符合当前形势的变化,而不致辜负祖宗的用意……”

    “呀!此不正如汉三杰、唐十臣为强汉盛唐所提出的建议吗?莫非安石果真是张良、长孙无忌之类的良臣?”

    神宗帝正边看边思考,守门内侍来报:“陛下,太常寺卿韩维有急事求见。”

    神宗似乎已知韩维的来意,于是说道:“宣。”

    守门内侍刚转身,神宗又想起,说道:“宣韩卿到西偏殿候见。”

    守门内侍走后,神宗帝带着《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下了丹墀,来到西偏殿,在紫花磁墩上坐了。

    此偏殿规模不大,宽广不足三丈,神宗即位后,凡与大臣商议机密要事,几乎全在此殿。此殿陈设简朴,既无御案,也无御椅,仅有的就是两种磁墩,一种为皇上及一品官员即枢相、使相所坐的绣墩,一种为二品以下官员所坐的蒲墩。

    这时韩维进来,行过君臣礼,急切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特来禀奏。”

    神宗始终视韩维为自己的师傅,见问,也不急于回答,只是伸手指着对面的紫花蒲墩,面带微笑地说道:“韩卿快坐,快坐。”就叫内侍邵天九上茶。

    韩维坐下,接过茶水,也不喝,只说道:“王学士是陛下亲自召他进京入对的,怎么刚到京师,就被御史台叫去,此是何意?”

    神宗不急不躁地“哦”了一声,淡然问道:“有这等事么?”边说边翻看手中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韩维更是焦急,说道:“王学士可是看在陛下求治心切的份上,才肯奉诏进京为朝廷效力,可这刚到京城就被御史台叫去,那王学士此时会作如何感想?陛下不能不考虑呀!”

    神宗漫不经心地敲着手中《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显出很为难的模样说道:“韩卿,御史台的职责你是知道的,既然他们已把王学士叫去了,自有他们叫去的原由,此叫朕有何办法呢?”

    韩维见皇上不冷不热的模样,很不高兴,说道:“陛下,俗话说,用人为贵。臣早就说过,往日朝廷屡屡召王介甫进京视事,都被他谢绝,那是为何?那是因为他在等待圣明之君呀!现在他把陛下视为圣明之君,接到诏书就来了,可陛下却这般对待他,他要是知道了,能不心灰意冷?还会有心为陛下效力吗?”见神宗仍是无动于衷,不得不焦躁地说道,“王学士既是陛下亲自请来,就该立马召见,若觉得王学士可用,即予以重用;如觉猜不可用,再交御史台勘问不迟。陛下如此冷淡,只怕王学士知晓,那份充满希望的热情又要消失殆尽,何能为朝廷效力?陛下,你真不能小看此事啊!”

    神宗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道:“韩卿,王学士被御史台传去,那是江南巨商唐广上告到御史台,御史台不得已才行使职权,朕真的管不了啊。”

    韩维一听,火气上来,“嗵”的一声跪了下去。

    神宗急了,急忙放下手中《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双手拉住韩维,说道:“韩卿何必这样,王学士被御史台传去,也不过是问些情况,待情况问清楚,自然会放他出来。快起来,快起来。”

    韩维坚持不起,说道:“如果御史台果真只是把情况问清楚明白,臣绝对不会如此着急,只是臣听说了,他们知道王学士此次进京要受到朝廷的重用,有人害怕了,所以趁王学士立足未稳之际,要置他于死地呀!”

    听说要置荆公于死地,神宗吃惊不小,急问道:“韩卿,果有此事?快站起来说话。”

    韩维这才站起,说道:“据臣所知,王学士在江宁所以不让高副使将那反贼头领押回京城,是因为他要扣下那首领问明情况,就地查清江南巨商唐广放高利贷、兼并土地坑害人命的真实情况,以便一并惩处。陛下不能不明察呀!”

    年青的神宗帝仍是淡淡一笑。

    此次在重用荆公一事上,不仅是韩维的再三举荐,宫中更是传出“江宁(安石)不为相,朝廷之失”的议论,但神宗仍不放心,担心荆公也如其他大臣样,嘴上说得头头是道,而在实际行动中却是僵化无作为。于是,他耍了一个小聪明,要借高登谷去江宁清剿反贼之事,再次借机试探荆公的个性与处事的能力。得知荆公不畏强权,毅然顶着高副使的压力而将起事头领周庄扣下,他自是暗喜,觉得王学士确实是位刚正不阿的良臣。此次御史台启奏,说王安石在江宁抗旨,私自扣押皇上的钦犯,要传王学士到御史台鞫审。神宗觉得此举正可再次了解王学士为人为官的品行,若王学士果真是秉公视事,不仅可立马重用,更可给竭力反对重用安石的太后一个很好的交待。

    韩维哪里知道这些,见皇上对荆公如此冷淡,实在恼火,说道:“臣知陛下是一代明君,蓄意革故鼎新,彻底改变大宋的百年旧习。但如此大的举动,不能没有王学士的鼎力襄助啊!现在王学士已被御史台传去,陛下要是不能及时下旨把他放出来,一旦真的被人陷害,那陛下的变法计划岂不立马就会全盘落空!”

    神宗听说他的变法计划要全盘落空,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噢?果会如此?”

    韩维道:“王学士念及陛下是位大有为之君,才肯出山辅佐。可他刚到京城,就因谗言被传话,而陛下却袖手不管,置而不理,他能不心灰意冷吗?一旦心灰意冷,即使陛下再拿出百般千般的诚意,他还会出来襄助陛下施行变法吗?”

    神宗这下急了,觉得自己这次的火玩得确实够大,不等细想,立马说道:“韩卿,既然情况到了这种地步,朕给你手谕一道,立即去御史台,就说朕要立见王学士,任何人不得干预。”说罢,急回正殿御案前,举手提笔,一道手谕成就。

    韩维接过,千谢万谢,出了宫门,见王雱还在宫门外等候,拉着小跑,一路去了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