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
亲不过我这水来
爱不过我这山
厚不过这黄土
高不过这塬
美不过我这羊肚子毛巾
三道道蓝 ……
一首九曲黄河的民歌响起，大西北的黄土地上，奔腾不息的古黄河，历经九曲十八弯，自西向东，冲过刘家峡一路狂奔来到大峡，又在水川处，呈“之”字形很潇洒地拐了一个弯后，随即放缓了脚步，漫不经心地将一个地势平整的地带冲出了一个浅湾来——老龙湾。
浮光跃金的黄河水哗然东流，老龙湾上，排成行的绿化林依偎着大堤，一棵棵挺拔高大的白杨树手牵着手昂首挺胸，用浓浓的绿色执着深情地守护着古黄河！
坐落在黄河边上老龙湾的齐家善村，依山傍水，风光秀美， 村中粗壮高大的百年老柳树在风中微微摇曳着嫩绿的枝条，百年老梨园也换上了新装，树树皆是春色。杏花桃花梨花渐次开放，在颇具江南韵味的白墙青瓦村舍的映衬下，齐家善村显得美轮美奂，一派田园好风光……
蔬菜大棚在阳光的照射下，明媚而清新，里面的黄瓜长势旺盛，惹人垂涎。
突然，镜头一转，一个二十多岁，模样清秀的姑娘将头伸了出来，对着镜头做了一下鬼脸，然后冲大家打招呼：“哈喽大家好！我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你们的小可爱凤九哦，大家刚才看到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齐家善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美不美啊？这里长出的东西，绝对是原生态无污染，今天我给大家发的福利就是这些，……当当当当！最新鲜的黄瓜，这都是我家大棚里种的哦，虽然有点小贵但保证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非常的清香爽口，不信大家看我。”说完，把旁边一个大盘子拉了过来摆在面前，里面是新鲜脆嫩的黄瓜。
她拿起一根黄瓜来，“咔嚓”一口咬下去，陶醉地说：“太好吃了！”
凤九边吃边说：“来来来，大家可以下单了，最美乡村的原生态绿色无污染蔬菜，东西不多哦，晚了就没有啦！”
视频里，立刻开始出现无数条弹幕：“凤九大大的家乡好美啊！黄河岸边，醉美天下！长出的东西一定非常好吃，我要一箱！”
“凤九大大我要一箱。”
“哇塞！看上去都眼馋，大大，我要两箱！”
“凤九家的蔬菜没得说，我要两箱！”
“哈哈！这是穿越到大宋的蔬菜吗？给我来两箱！”
……
只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凤九家的蔬菜就买完了。
这个叫凤九的姑娘长出一口气关了视频，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大包大揽地对电话里的老爸说：“爸！咱家大棚里的菜全卖完了啊，我告诉你们一声。咱家地土质好，种出来的菜有卖相，当然快了。好，我这两天就让人去拉菜，其它你和我妈就别管了，好，挂了！”
刚挂电话，手机又响起来了，凤九一看笑了，接起说：“干嘛啊？有事？”
电话那头的闺蜜杨杨吃惊地说：“菜都卖完了？！”
“对啊，完了。”凤九轻描淡写道。
杨杨服气地说：“可以啊！田蓉蓉同学，田大博士，田大作家，我是真服你了，刚才我可看了，才二十分钟啊！你的那些菜就卖完了！回到大宋当农民，你这大博士不务正业写了这么一本破穿越书，就能收获这么一大票的铁杆读者粉丝，那要是正儿八经写，还不抢了人家真作家的饭碗啊？这购买力，也太厉害了！”
“那当然了！哎什么叫破穿越书啊？两年三百多万字，我容易么我，这些读者粉丝可都是因为这本书才陪我一起走到今天的，还能不给力？再说了，谁不务正业了？我这可是业余爱好，谁规定博士业余时间就不能写网络小说啦？”田蓉蓉闻言颇有些得意地抢白道。
杨杨有意不屑地一句：“臭美！”转而又羡慕地说道：“唉！羡慕嫉妒恨啊大神！你这部书太厉害了。凤九，凤舞九天，嗯这笔名也好！我也想跟你回到大宋当农民去，哎你还别说，咱家乡上了镜头还真美，我刚才看你的这个煽情视频都醉了，真的！哪儿找的？”
“电视台的朋友，把他们原来已经播出的航拍纪录片黄河弯给我拷贝了一份，我自己剪了，又把我家的大棚蔬菜揉进去了呗。唉！咱家乡美是美，可惜啊，现在村里像咱们一样的年轻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我爸我妈这样的老人，整个一个空巢留守村，有点好东西都卖不出去，太闭塞落后了，害得我还得在直播里赤膊上阵给老爸老妈卖菜。”老实说，直播卖菜田蓉蓉是真的有些情非得己。
自打去年心气高的老爸老妈弄了一个蔬菜大棚以后，就等于给全家找了一个苦差事，蔬菜长成后，除了自己吃以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销售。
家乡通往外界的路不好走，老爸老妈又不会开车，即便是能拉出去到城里卖，也需要搭上一个人一天的功夫，这其中路上耽搁，城里没地方摆摊等等难题，都让卖菜成了一个大问题。她要是不想办法，家里大棚的蔬菜就有可能烂在地里或者贱卖给村里的那些菜贩子，爸妈的辛苦就等于打了水漂，这让田蓉蓉心里特别过不去，她只能利用网络直播和她的粉丝读者将菜卖出去。好在家里的菜不施农药化肥，属于原生态无污染绿色蔬菜，好卖，否则真就麻烦大了。
“那又怎么了，你看卖的多快啊，这就是粉丝效应。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了，哎！要不啥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玩玩？现在不是提倡多回家看看吗？没准一高兴我就留在家乡创业了呢也不一定，怎么样？去吗？”杨杨突然来了兴致问。
田蓉蓉马上摇头道：“不去！回家有啥好玩的，就你还留在家乡，创业？我表示怀疑。”
“唉！那倒也是，……那难道你就不想家？”杨杨语气里透着遗憾和不死心。
“想是想，但就是不想回去，没意思，你想啊？”从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一路低头学习考试拿证，终于到达目的地，田蓉蓉成功地完成了一个乡村学霸的自我蜕变，她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生活非常满意，她很自豪，通过不断的努力跳出农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现在唯一残留的一点家乡情怀就是让她忍不住拿起笔来，打开脑洞，将自己投入穿越到大宋那个理想的历史世界当中，用自己所学专业知识及对家乡的眷恋和认识，来完成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的田园梦，农民梦和家乡梦，最后，收获属于她的心中那些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机会也无法得到的，作为一个农民成功后的喜悦和成就感，还有心中隐藏极深的那份身份认同。
田蓉蓉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工作之余写写作，还有做做梦。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哪怕只是回去玩玩。
“我？……有点想，不过我家在村里都没人了，就剩个空置的老宅子还想啥啊，自从我爸妈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怕回去难受，这好不容易才想开点，想回去看看，你还不去，我说田大博士，你为啥啊？”杨杨不解道。
“我？不为啥。我已经六年没回村了，回去不就是看爸妈吗？这几年春节都是我爸妈来省城过的，他们说趁着现在腿脚还利索还能来回跑，让我在城里好好做事不用回去，等将来我结婚了他们就搬来城里和我一起住。哎你说，咱们好不容易通过努力考上大学改变了命运也离开那里了，还回去干嘛啊，那么落后闭塞的地方，老实说那里就是再美，现在以及以后也都跟我没关系了，反正我是不想它。”
杨杨不信继续问道：“嘴硬！你就不想大柳树？老水车，老渡船？还有流过咱村的古黄河，你真不想回去看看？”
“不回！”
“够决绝，够厉害，你当真不回？”杨杨不死心，拖着戏曲腔调笑着又问。
“嗯，我果然不回，我呀，打死都不会回去哒！”田蓉蓉也拖着腔调坚决地回答。
“嘁！没劲，挂了。”杨杨佯装生气地挂了电话。
田蓉蓉乐呵呵地放下手机，起身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淡淡的花草茶的清香沁人心脾，田蓉蓉优雅地轻吹浮沫喝了一口，她就喜欢这幽静安然的小资情调。
美滋滋地坐下，打开电脑开始续写新文，她要把她在现实世界中所学到的农业专业知识运用到她心中那个虚拟的大宋王朝中去，在无尽的想象中帮助那里的农民如何通过土地过上好日子，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抬手在键盘上利索地敲下一行字：“回到大宋当农民之赘婿……”
窗外楼下的花坛里，迎春花和紫丁香花都已经开放，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春天来了！
和城里的景致相同的是，田蓉蓉的家乡——齐家善村的春天也来了。
不同的是，这个春天来得有些闹腾。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老话儿了，可老天爷怕是吃了糊涂汤了，今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柳枝儿早早地软了腰，像小鞭子，催着人下地哩。
紧靠着黄河北岸的老龙湾齐家善村，才一立春，村头那些个杏树的花儿，就扑扑楞楞地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欢实地飞快着就把花儿张开了，粉嫩嫩地像极了小女子的俏脸，惹人眼。才一转眼，村里的百年老梨树们就又白了枝头，婆婆娑娑地花儿开了十几天，热闹地就好像赶集。
清明撒种才没几天吧，地里的苞谷苗苗就露头了，黄色的大地上显出些绿色，薄薄地，像轻纱，覆盖在那里，好看着呢。随处可见忙碌的农人。庄稼人都指着这地生活哩，谁不想下些力气从土里多刨出些吃食？不容易呀。
往四下里再看，有几处塑料大棚在太阳地里显眼地戳着，有些稀罕但也有些孤单，和那些罩着绿色薄纱的土地相比，就像几只鹤立在鸡群里，茕茕地，看上去竟然有些恓惶。
滔滔的黄河水急匆匆地向东流去，像个过客一样，顾不上看老龙湾一眼。一大清早，雾气还没散呢，寡妇刘翠翠的地里就有三两个壮汉开始倒泥垒墙了，刚垒了一半，刘翠翠端着新沏的茉莉花茶还有一笸箩花卷馍馍就来招呼了：“海子哥，快来喝口茶再垫两口馍馍吧，这活儿太累，我这心里不落忍。”
张海子摇摇头说：“才开始干哩，不渴也不饿，等会儿再说。”
刘翠翠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白毛巾，拿着走到双手泥水的张海子跟前，抬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关心地说：“拓坯垒墙，活见阎王，这活儿哪有不累的？何况还空着肚子，快歇歇吧。”
张海子一笑，张嘴刚要说话，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来，大喊一声：“不许动！谁都不许动！”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弹了。
刘翠翠吃惊地回头一看，是邻居铁算盘李算子。
“算盘子！你要干啥啊？”
李算子两眼一瞪，梗着脖子说：“干啥？没听清说啥吗？不许动！”
刘翠翠眼睛也睁圆了，提高了嗓门问：“你捣乱是不是？你凭啥啊！”
李算子一脸的蛮不讲理：“凭啥？就凭你这大棚土墙占了我家的三尺地坏了风水！”
刘翠翠的脸被气红了，“腾腾腾腾”几步走到他面前，提高了嗓门：“你反悔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这是成心欺负我一个寡妇家哩！前两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咱这地斜斜着，大棚要想搭得正，咱就要互相帮助一下，我今儿占你三尺地，你明日搭棚也占我三尺，咋？！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李算子面对双手叉腰目光凌厉的刘翠翠，不自觉地矮了矮，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醋意地拿眼把刘翠翠背后的张海子看了看，然后像是背后的风把他向前推了一把似的，迅速挺直了腰板儿往前一伸头说：“谁反悔了，谁找茬了？我压根就没同意！我告诉你刘翠翠，你，你今天，你这大棚休想搭！”
刘翠翠一甩头发也发狠道：“我就搭，我看你敢！”
李算子也硬挺着脖子回应：“我就不让搭，你看我敢不敢！”
两个人都叉着腰面对面站着，怒目而视，就好像两个炸毛的斗鸡，引来了村上许多人围观。刘翠翠是个寡妇，带着个六岁的儿子生活，家里没男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前两天回到娘家见到了刚死了老婆的远房表哥张海子，刘翠翠的妈就想着把他俩说和到一起，就在家里做了长面叫来张海子做客，想让两人约个会。
刘翠翠不太喜欢张海子，刘翠翠的妈倒是看上了，说张海子是个务大棚的能手，还能搭大棚，要是和他成了，那以后刘翠翠的日子就不会这么恓惶了。
刘翠翠不想和他好，但想请张海子帮着搭个大棚。她算了，种粮食就她家的那一亩地，一年到头下来根本就没几个钱，大棚种蔬菜就不一样了，可以种两茬，一年可以挣小一万呢，就是搭大棚她一个女人家不会，而且也没钱。张海子说可以先帮刘翠翠把大棚搭起来，费用他先垫着，等以后大棚有收成了再算，婚姻这事嘛随缘。还说可以教刘翠翠务大棚，这个时节了搭大棚，里面种啥才应景赶趟儿。刘翠翠知道张海子是放长线钓大鱼哩，但谁让自己穷呢，先借张海子的力量把大棚搭起来，以后有了收成再说吧。
齐家善村地少分散，刘翠翠和李算子家的地就是。刘翠翠的六分地在村东头，四分地在村西头。搭大棚要用地一亩，刘翠翠就选了村东头的六分地，那块地面积大些，前边是村里齐爷爷家的四分地，左边是邻居李算子的地，村西头刘翠翠的那四分地正好又和齐爷爷李算子的六分地在一起，刘翠翠就找齐爷爷商量换地，把东西两头的地互换，正好两家可以凑整换成一亩地。
齐爷爷的腿有残疾，一个人带着个孙女生活，儿子媳妇都在外打工，地也一直荒着，刘翠翠一说这事，齐爷爷就答应了，说你种去吧。刘翠翠又高高兴兴地找到邻居李算子商量，为了把大棚搭正，而且采光好，她的大棚不得已要占李算子家的三尺地，什么时候李算子要搭大棚，村西头的地他也可以占她三尺。单身的李算子一直喜欢刘翠翠，一听这话满口答应了。没想到今天早上来到地里一看，刘翠翠和张海子这么亲热，又是茶又是馍还给擦汗，李算子的醋坛子就打翻了，立刻反悔，说什么也不让刘翠翠占他的三尺地。
土墙都垒了一半了，这时候哪能说停就停。此时，两个人眉毛拧着互相在那里运气。
边上的懒汉齐学文脖领子后面插着个纸扇，抄着个手看热闹，一看这阵势，风凉话就来了，讥笑道：“哎！我说算盘子，你和翠翠整事情，我看你就是牛犊子捉狼，胆大不要命了么，你说你啥时候占过便宜！”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嘻笑起来。
包打听刘俊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不嫌事大地站在田埂上喊：“打么！你俩好好打一架么，这把人急的，光看你俩斗鸡了。”
刘翠翠不理这些人的叫唤，扭头对楞在一边的张海子道：“海子哥！咱干咱的，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张海子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拿起地上的铁锹刚铲了一锹泥，还没咋哩李算子就急了，一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把老锄头，想都没想，对着刚垒好一半的土墙就是一锄头，土墙顿时被锄头砸出一个豁豁来。
刘翠翠一看急了，上去就抢李算子的锄头，两个人一人一头攥着个锄头不撒手了。
刘翠翠一使劲，李算子向前踉跄了两步，手里的锄头把子险些脱手被抢了去，李算子有些惊讶刘翠翠这个女人还有把子力气，凝住神用力往回一拉，攥着锄头的刘翠翠被李算子带着往前栽了两步，刘翠翠一脸不信这个邪的又用力往回带了带，李算子这回已经有防备了，把锄头把儿攥得紧紧地又往回拉，两个人像是拔河比赛，攥着锄头都不撒手，呼哧带喘地僵持着。
刘翠翠盯着李算子道：“算盘子，你撒不撒手！”
李算子嘴硬耍横道：“我不撒手，你能咋？！”
站在地垄上看笑话的齐学文的老婆张兰英，磕着瓜子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哎呀我的天啊，笑死个人了，你们这是水里的鸳鸯难舍难分啊，拉扯的这么紧，干脆一起回家得了！”
刘翠翠一听，气的扭脸骂道：“张兰英闭上你的臭嘴！你咋不和他回家！”
李算子也骂：“齐学文，你把你家这个败家玩意领回去，别没事找抽！”
“哎！你俩骂谁呢！”张兰英闻言脸一拉，把手里的葵花籽儿一扔，拍了拍手就准备上阵干仗呢，被齐学文一把拉住呵斥道：“干啥呢！看热闹呢你凑啥热闹，待着！”张兰英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下了。
张海子叹口气走过来劝道：“翠儿，消停些，别打了……”
话还没说完，刘翠翠和李算子一起扭脸对着张海子甩了一句：“不行！”
张海子一愣，有些气恼地走到一边不说话了。
两个人还在角力。
拉拉扯扯中刘翠翠突然先撒了手，李算子太用力结果失重，直接往后摔了一个仰面朝天，老锄头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他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刘翠翠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算子抬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的血，“啊！出血啦！刘翠翠！你下手这么狠呐你！”说着话，人也头晕目眩起来，躺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边上看热闹的包打听一看，唯恐天下不乱，嘴里嚷嚷开了：“可了不得了，刘翠翠把算盘子打死球子啦！”边喊边跑步往村委会叫人去了。
此时，村委会屋子里烟气腾腾的，村支书齐明涛和村主任郑孝诚两个人，一人一手烟卷抽着，正坐在那里商量着未来齐家善村到底该咋办呢。
“我说老郑啊，咱村地少分散，年轻人又都不在，这一年种庄稼能挣来几个钱？要我说啊，还是引导着让乡亲们都改种大棚蔬菜吧，周期短见效快，一年下来还能挣些钱，兴许那些出去打工的娃娃们还能回来哩。”齐明涛一口烟下去，烟头子就快烧到烟屁股了，他皱着眉瞅着他的这个老搭档等待反应。
郑孝诚也不抬眼看他，闷闷地抽了一口烟，问：“都种大棚蔬菜？那你说说，搭个棚得多少钱？咋务弄？咋销售？”
齐明涛睁大眼睛有些着急地说：“务大棚么，就和务地一样么，还能咋务？销售就更不用愁嘛，这十里八村的，收菜的人多的是么！互相借借，搭大棚的钱也就有了嘛！再说，还有银行呢么。”
郑孝诚皱着眉说道：“借借？银行？哼！说的轻巧。关键是人呢？强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外面怎么都比在村里挣得多谁还回来？也就是我家那个头不对的败家子回来。哼！地都荒着，谁种？还有那菜贩子？你说，能给啥好价钱？指着那个齐世勋？那就是个菜霸么。”
齐明涛闻言没有再说话，那个齐世勋是他的一个远房堂弟，十里八村有名的揽头菜贩子包工头，蹲过两年大狱名声不好，齐明涛最反感的一个人，可这家伙脑子活有门路，菜到他手里就有出路，齐明涛拿他也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齐明涛问：“那你说，这地种啥？”
郑孝诚眯着眼，透过烟雾看了一眼齐明涛，说：“还能种啥么，农民，那就是本本分分的种地，种粮食么！”
齐明涛腾地一下站起来了，又想了想坐下说：“你这老倔头咋又回去了嘛，说了半天种粮食现在不挣钱么，你咋还说这个！”
郑孝诚一扔烟屁股，用脚踩了踩，人也站了起来又坐下，说：“不说这个说啥！种粮食它保险，它能让人吃饱肚子，土地那就是农民的天哩，粮食那就是天生地养的东西，只要你肯下苦，那还能亏着你？”
齐明涛看着郑孝诚叹口气，“你就是个老顽固！一亩地一年下来能落多少钱你不是心里没数，你为啥抬杠嘛！”
郑孝诚直着脖子提高音量道：“谁抬杠啦！”
“你么！”齐明涛也抬高了音量看着郑孝诚，空气瞬间凝固，两个人都是一副随时要炸的模样。
这时，包打听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大惊小怪地嚷嚷：“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老支书主任，你们快去看看吧！”
齐明涛和郑孝诚一起问道：“咋啦？！”
包打听咽了口唾沫，换口气说：“刘翠翠，快要把算盘子，打，打死球子了！”
“啥”？！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迈开腿就和包打听跑出去了。
来到刘翠翠的地头一看，李算子额头上起了一个核桃大的筋疙瘩还流着血，人也躺在地上直呻唤，“打死人了，刘翠翠你这是下死手啊，哎呦！疼啊……”
周围的村民都抄着手看着，“嘿嘿”直乐，谁都不去上前拉一把。齐明涛和郑孝诚刚站定，李算子就看到了，顿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女人一样哭天抢地地嚷嚷开了：“书记主任你们可来了，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党员打人了！”
齐明涛看了看李算子，又看了看刘翠翠，问：“咋回事啊？”
刘翠翠说：“我想搭个大棚，李算子他捣乱不让我搭！”
李算子一听这话，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抬手指着自己脑袋说：“我不让你搭你就下死手啊，刘翠翠，你也太歹毒了吧！”
边上的齐学文嘿嘿乐了，“我早就说过么，你和翠翠在一起干仗，那就是铁匠铺里的砧子，就是个挨打的货么，你还不信。”说完，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
齐学文像是受了鼓舞，继续调侃道：“算盘子，你爹早就替你想好了么，才给你取名李算子的，这就是让你要精明哩，可你看看，你精明是精明，可你一遇到刘翠翠就傻了么，总吃亏，白担了一个算盘子的名儿了，要我说啊，你以后要么就离翠翠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免受伤害。要么你们干脆就搬到一起过算啦，关起门折腾去，没准还能再折腾出个娃娃也说不一定哩。”周围人一听这话，又都哄笑开了。
这下把刘翠翠和李算子两个人一起惹急了，抄起地上的铁锹和锄头，一起向齐学文打来。
齐学文一看“嘎嘎”笑着就跑，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半拉土墙追，村民们一个个饶有趣味地看着，笑成了一片。
齐明涛见状，环视四周一脸严肃地呵斥道：“干什么呢！都看热闹呢是吧？看把你们一个个能的，种地挣钱一个比一个懒，看热闹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周围人一听老支书这话都不敢笑了，有些悻悻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刘翠翠李算子也不追了，把家伙什儿往地上一扔，站在一边大喘气。齐学文则满头大汗站下，取出脖领子后的折扇哗哗扇起来。
齐明涛这才看着李算子说：“还有你，你还不如一个女人，人家翠翠都知道搭个大棚把日子往好里过呢，你看看你，你为啥不让人家搭大棚，碍着你啥了？”
李算子不服气地说：“她占我地，三尺宽哩！坏风水！”
“我们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我占他三尺，将来他要搭棚也占我三尺，可他现在又反悔了！”刘翠翠怒气冲冲地说。
齐明涛听明白了，看着李算子道：“你啊你啊，你让我说你啥好，一个大男人，话都成了屁了？占你三尺又何妨嘛！我做主了，翠翠，你就搭，赶明儿李算子搭棚你也让他。”
“嗯！行！”刘翠翠点头。
李算子一听这话不愿意了，直着脖子说：“不行！我今天就不让她搭这个棚！”
齐明涛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一眼李算子，“哎？你个怂娃娃啊，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转身抄起地上的一根树杈就要打李算子，李算子赶紧跳到一边躲开了。
这时，边上的郑孝诚说话了：“我说翠翠啊，那算盘子不同意你占地，那你就不要硬做嘛，这时节了，你说你还搭棚干啥？你说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娃娃，又没有个帮手，侍弄这么个大棚你行么？”
刘翠翠还没说话，齐明涛接过话来说道：“咋不行嘛？我看就挺好么，带娃娃咋了？又不影响种菜。”
郑孝诚反驳说：“咋不影响？种菜你不得天天务弄它？天热了你要通风哩，天凉了你要盖草帘子呢，菜摘了你还要卖哩，卖不掉你不就亏了吗？这是她一个女人家能干得了的？你说她逞啥强嘛！”
李算子总算有人替他说话撑腰了，忙在边上点头：“就是啊！”
齐明涛瞪一眼李算子说：“就是啥就是！一个人那怕啥嘛，村里大家帮帮也就行了嘛！我倒觉得翠翠这事做的对，人穷不怕，就怕不动脑子，懒！种大棚蔬菜就是比种玉米小麦好呀，大家就应该向翠翠学习，地散的大家互相兑换一下地，换整装了，试试种菜么，不要一门心思就知道种粮食，要么就撂下让地荒着，试着种种别的，这日子可能就不一样了，大家说对吧？”
周围村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张兰英酸酸地说：“搭大棚那要钱呢，一个土墙大棚少说也要万八千块钱呢，从哪里来？我们可不像人家翠翠，有人帮，我们靠谁去啊对吧大家伙儿！我没说错吧？”
包打听也说：“就是啊，我家那个只有四分地的半拉子大棚都能累死个人，翠翠，你还弄这么大的一个棚，你能行么。要我说啊，你现在就告诉算盘子，要是将来大棚好了务不过来，就让算盘子过来倒插门帮你呗！那他现在肯定就不拦着你了，是吧算盘子！”说完，所有人又都笑开了。
张海子闻言沉下脸来，看了看四周，拿起树杈上挂着的外套，也没有给刘翠翠打招呼，就带着那两个匠人悄悄走了。
齐明涛又大喊一声：“笑啥笑！钱没有可以贷款么，现在国家给咱农民贷款又不要利息，你们贷上，一年务弄好了不就还上了吗？”
郑孝诚闻言接过话道：“那要是务弄不好呢？没利息那还有本金呢吧，还不上那不就把账背上了吗？还是踏踏实实的把粮食种好比啥都强。”
齐明涛盯着郑孝诚说：“老郑啊，你不要总抬杠嘛！好好干，这账背上怕啥啊，当年就能还上么！”
郑孝诚眼睛一瞪说：“我咋抬杠了么！这本来就是这么个道理！这要是都到银行把钱借上，还不上到时咋办？还有，现在村里都是些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弱病残再就是这些个闲人懒汉么，地都荒着，就算是大棚起来了谁种！”
齐明涛也火了，“那要让你这么一说，就等死去算了！干啥没有风险？关键是要看大家想不想把日子过好么！”
“谁不想过好日子，农民么，就是要好好种粮食么对吧，这才是本分么！”
“种菜就不是农民啦？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嘛！你看电视上新闻，到处都种菜呢，咱这里咋就不行？”
“那人家是有人哩！咱们村的壮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你没看那么多地都荒着？还有这么些个懒汉，粮都没人种还务大棚，种菜？”
“懒汉咋了么？可以改好嘛！你这村干部的观念首先要转变，咱要算经济账哩！种菜就是比种粮食划算么！”
两个人红着脸争吵起来，村民们一会儿看看老支书齐明涛，一会儿又看看村主任郑孝诚，头都快摇成个拨浪鼓了。
郑孝诚倔脾气上来了，一扬脖子没好气道：“好好好！我也不和你争这个没名堂了，以后齐家善村就是你齐明涛一言堂说了算，我这笨牛跟不上你那洋火箭，你想咋干就咋干吧，我不干这村主任了行了吧！”说完，郑孝诚一抖肩上披着的衣裳，转身就走。
齐明涛一见在背后喊他：“你说你这个老倔头，啥事都可以争论嘛，你说你撂挑子干啥！”
正说着话，远远地，郑孝诚的老婆刘英急吼吼地跑来，冲着郑孝诚就嚷嚷开了：“老头子！你赶紧去看看你那个败家儿子吧，长的好好的玉米苗苗都被他铲了，说是要种啥金菊花哩！”
“啥？！”郑孝诚一惊，一张核桃皮的皱脸瞬间扭曲了。
村民们一听这话，又都哄笑开了，本来已经有些疲态的脸上，顿时又有了神采！
边上包打听嘻嘻哈哈地说：“老主任，你家郑大公子，一个农民不好好种地就喜欢招花惹草，铲了玉米好么，秋天你们全家可以吃金菊花了也不错啊！”
郑孝诚闻言更加恼火了，也不理会这些看热闹的了，随手抄起地边的那把见了血的老锄头，就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家地里去了。
齐明涛一看怕出事，也紧跟着郑孝诚往他家地里赶。
村民们见老支书跟去了，他们也都呼呼泱泱地跟着赶去看热闹了，连刘翠翠李算子也忘了打架一事，也跟着跑去了。
村里热闹接连不断，此时，城里的田蓉蓉则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正安静地写她的一个有关产业经济学的研究论文。
正写着，杨杨的电话就来了，语气兴奋：“哎亲爱的，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田蓉蓉笑着打趣道：“你能在哪里？天上？还是地下？难不成你还能到月球上去？”
杨杨在电话那头“呸呸”两声表示抗议：“什么地下天上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说完，忍不住地直说了：“我告诉你吧，我现在正在回村的路上，马上就快要到了。”
“什么！你真回去啦？”田蓉蓉吃惊地问道。
“对啊，我就是想回来看看家乡，看看老黄河，老实说，我是真有点想家乡了。”
田蓉蓉闻言笑了，“也好，你回去看看，也就不遗憾了，毕竟离开那里也这么久了。”
“对啊，哎等我到了以后给你发视频啊，好了，我现在不跟你说了。”杨杨兴致勃勃道。
“好，那祝你一路顺风，慢点开车。”田蓉蓉嘱咐道。
“谢啦！”杨杨一脸开心，油门一踩，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家乡飞驶而去……
这边，风风火火赶到的郑孝诚来到自家地里一看，刚冒头的玉米苗被儿子铲了一半扔在一边心疼不已，儿子郑秋风正在地里栽种菊花花苗。
郑孝诚压着火问：“你这是在干啥！”
郑秋风仰起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笑着说：“爸，我这是想尝试一下种菊花哩，你看你每年种这个玉米，一年下来能落下多少？侍弄好了，一亩地就种个两千斤，侍弄不好也就是一千五六斤，还得全家人都跟着忙乎，打下的玉米按市价一块钱收购，咱这一亩地往好里说才收两千块钱！还不算肥料人工农药种子钱，等刨去这些，你说还能有几个钱？我想试着种菊花，这是金丝菊，现在火的很，等将来好了，咱以后就可以规模种植这种金丝菊了，一准比你种玉米强。”
“哦，比种玉米强？”郑孝诚眼瞅着压不住火了。
“当然啦，种玉米那就是瞎胡闹呀，哪赶得上种花好啊。”郑秋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爹脸上的风云。
边上的村民看到风云了，又哄笑开了。
郑孝诚一听儿子说种玉米是瞎胡闹，这就是打他这个老子的脸呢，火再也压不住了，不由分说，举起锄头就向儿子抡了过去。
郑秋风一惊，跳起来就跑。
郑孝诚边追边骂：“种玉米是瞎胡闹？！你种这破菊花就是正经事？！你个败家子，地主羔子！我郑孝诚家门不幸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花花公子！我告诉你小兔崽子！今天这地就是你爹我，你今天要是敢动它除非你爹我死了！”
郑秋风一见他爹这阵势，简直是疯了么！吓得绕着地就跑，边跑边还嘴：“爸你咋胡说呢！人家都说土地是妈，劳动是爹，只要种啥就长啥，你偏说这地是你，噢！那你能像我妈一样生下我吗？就这破地，就你？能种啥长啥吗？”
郑孝诚被儿子抢白的一愣一愣的，再一听“破地”这俩字儿更是气的火冒三丈：“破地！破地你也别动老子的，我倒要看你都能种啥！我打不死你这个败家子！”提着锄头紧追着打儿子。
边上的齐学文又拽文笑话开了，“老主任，你就让秋风种嘛！你看你就是英明么，早早的就给秋风起下了个好名字啊，秋风么，这就是说，到秋天你们全家吃金菊花喝秋风么，这叫啥？这就叫诸葛亮治司马懿，你这是有先见之明哩！”
一句话又引得全村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郑孝诚气的脸都白了。
老子在后面追，儿子前面跑，村民们边躲着有可能不小心砸在自己身上的锄头，边也转着圈地跟着郑孝诚父子跑场子看热闹，齐家善村的早晨啊，热闹！
围着地几圈跑下来，郑孝诚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打不到儿子，就拿那些还没栽种完的花苗出气。郑孝诚一顿锄头下去，就将那些花苗全部拍碎了。
郑秋风一看，自己辛辛苦苦买回来的菊花苗被老爹破坏了，一下子就急了：“爸！你咋能把我的花苗弄坏嘛！”
郑孝诚喘着气说：“咋？心疼了？你把你爹我的玉米苗苗铲了你爹我就不心疼？！你好好的大学毕业生，你不好好在城里待着，你回来祸害我！还种啥金菊花？！你个败家玩意！地主羔子！”
郑秋风闻言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妈刘英又心疼儿子，走过去抱住儿子安慰道：“儿子，听你爸的啊！别再折腾了行不？咱明天就回城，好好找个工作上班挣钱，别在这地里刨食了行不？”
郑秋风气恼地一甩老妈的手说：“妈！你不懂，咱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爸他就是个老顽固，这村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啥？！”郑孝诚一听这话，更火了，提起锄头又要打儿子，老婆刘英怕儿子吃亏，又一把抱住郑孝诚：“他爸！你就收收手吧！你和儿子置啥气么！”
郑孝诚甩开老婆的手，示威地举起锄头，把儿子刚刚栽种上的菊花苗苗一顿锄头也都给刨了。
郑秋风看着老爸刨地，伤心地眼泪都出来了，“好！好！你刨吧！郑孝诚！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我没你这个爹！”
郑孝诚也大声吼道：“你没我这个爹！我也没你这个儿子！”说着，又要上去打儿子，被齐明涛一把给拉住了：“行啦老郑！你这是让村民们看笑话呢么，有啥话你们父子就不能好好说啊！回去！回去关起门来说去！”
然后，扭头看着围观村民道：“还看啥？都不回家去！还看？都散了吧！”
包打听齐学文们闻言一缩脖都往后退了退。
老婆刘英赶紧把郑孝诚手里的锄头接过来扔在地上，拉着他就往家里走，郑秋风也一抹眼泪跟着回家了。
刘翠翠回头瞪了一眼李算子，李算子心虚地梗了梗脖子，躲着刘翠翠的眼睛嘀咕一句：“瞪啥么，就不让你搭。”
刘翠翠听到了，气的没法儿。齐明涛看着郑孝诚一家三口走远了，回过头来正要数落数落李算子呢，刚打了一个转磨，口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就听一声：“叔！”
村文书齐巧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在老支书面前叉着腰倒换了一会儿气，就着急忙慌地说：“你快去看看吧！我哥，我哥他要和齐世勋打起来了！”
“又咋了么？！”
“还不是为收菜的事！”齐巧玲喘着气大声说道。
“在哪哩！”
“在，在村口！”齐巧玲边说边指着村口方向，“快，快点啊叔！迟了怕就来不及了！我真怕我哥他再出啥乱子！”
“快走！”齐明涛闻言一惊，心里别提有多烦乱了。二话不说，跟着齐巧玲就跑，边跑边忍不住地骂：“这一天天的都咋了么，这一个个的都是些难缠的小鬼么，没一天让人消停！”
亲不过我这水来
爱不过我这山
厚不过这黄土
高不过这塬
美不过我这羊肚子毛巾
三道道蓝 ……
一首九曲黄河的民歌响起，大西北的黄土地上，奔腾不息的古黄河，历经九曲十八弯，自西向东，冲过刘家峡一路狂奔来到大峡，又在水川处，呈“之”字形很潇洒地拐了一个弯后，随即放缓了脚步，漫不经心地将一个地势平整的地带冲出了一个浅湾来——老龙湾。
浮光跃金的黄河水哗然东流，老龙湾上，排成行的绿化林依偎着大堤，一棵棵挺拔高大的白杨树手牵着手昂首挺胸，用浓浓的绿色执着深情地守护着古黄河！
坐落在黄河边上老龙湾的齐家善村，依山傍水，风光秀美， 村中粗壮高大的百年老柳树在风中微微摇曳着嫩绿的枝条，百年老梨园也换上了新装，树树皆是春色。杏花桃花梨花渐次开放，在颇具江南韵味的白墙青瓦村舍的映衬下，齐家善村显得美轮美奂，一派田园好风光……
蔬菜大棚在阳光的照射下，明媚而清新，里面的黄瓜长势旺盛，惹人垂涎。
突然，镜头一转，一个二十多岁，模样清秀的姑娘将头伸了出来，对着镜头做了一下鬼脸，然后冲大家打招呼：“哈喽大家好！我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你们的小可爱凤九哦，大家刚才看到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齐家善村！意不意外，惊不惊喜？美不美啊？这里长出的东西，绝对是原生态无污染，今天我给大家发的福利就是这些，……当当当当！最新鲜的黄瓜，这都是我家大棚里种的哦，虽然有点小贵但保证是无污染的绿色食品，非常的清香爽口，不信大家看我。”说完，把旁边一个大盘子拉了过来摆在面前，里面是新鲜脆嫩的黄瓜。
她拿起一根黄瓜来，“咔嚓”一口咬下去，陶醉地说：“太好吃了！”
凤九边吃边说：“来来来，大家可以下单了，最美乡村的原生态绿色无污染蔬菜，东西不多哦，晚了就没有啦！”
视频里，立刻开始出现无数条弹幕：“凤九大大的家乡好美啊！黄河岸边，醉美天下！长出的东西一定非常好吃，我要一箱！”
“凤九大大我要一箱。”
“哇塞！看上去都眼馋，大大，我要两箱！”
“凤九家的蔬菜没得说，我要两箱！”
“哈哈！这是穿越到大宋的蔬菜吗？给我来两箱！”
……
只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凤九家的蔬菜就买完了。
这个叫凤九的姑娘长出一口气关了视频，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大包大揽地对电话里的老爸说：“爸！咱家大棚里的菜全卖完了啊，我告诉你们一声。咱家地土质好，种出来的菜有卖相，当然快了。好，我这两天就让人去拉菜，其它你和我妈就别管了，好，挂了！”
刚挂电话，手机又响起来了，凤九一看笑了，接起说：“干嘛啊？有事？”
电话那头的闺蜜杨杨吃惊地说：“菜都卖完了？！”
“对啊，完了。”凤九轻描淡写道。
杨杨服气地说：“可以啊！田蓉蓉同学，田大博士，田大作家，我是真服你了，刚才我可看了，才二十分钟啊！你的那些菜就卖完了！回到大宋当农民，你这大博士不务正业写了这么一本破穿越书，就能收获这么一大票的铁杆读者粉丝，那要是正儿八经写，还不抢了人家真作家的饭碗啊？这购买力，也太厉害了！”
“那当然了！哎什么叫破穿越书啊？两年三百多万字，我容易么我，这些读者粉丝可都是因为这本书才陪我一起走到今天的，还能不给力？再说了，谁不务正业了？我这可是业余爱好，谁规定博士业余时间就不能写网络小说啦？”田蓉蓉闻言颇有些得意地抢白道。
杨杨有意不屑地一句：“臭美！”转而又羡慕地说道：“唉！羡慕嫉妒恨啊大神！你这部书太厉害了。凤九，凤舞九天，嗯这笔名也好！我也想跟你回到大宋当农民去，哎你还别说，咱家乡上了镜头还真美，我刚才看你的这个煽情视频都醉了，真的！哪儿找的？”
“电视台的朋友，把他们原来已经播出的航拍纪录片黄河弯给我拷贝了一份，我自己剪了，又把我家的大棚蔬菜揉进去了呗。唉！咱家乡美是美，可惜啊，现在村里像咱们一样的年轻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我爸我妈这样的老人，整个一个空巢留守村，有点好东西都卖不出去，太闭塞落后了，害得我还得在直播里赤膊上阵给老爸老妈卖菜。”老实说，直播卖菜田蓉蓉是真的有些情非得己。
自打去年心气高的老爸老妈弄了一个蔬菜大棚以后，就等于给全家找了一个苦差事，蔬菜长成后，除了自己吃以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销售。
家乡通往外界的路不好走，老爸老妈又不会开车，即便是能拉出去到城里卖，也需要搭上一个人一天的功夫，这其中路上耽搁，城里没地方摆摊等等难题，都让卖菜成了一个大问题。她要是不想办法，家里大棚的蔬菜就有可能烂在地里或者贱卖给村里的那些菜贩子，爸妈的辛苦就等于打了水漂，这让田蓉蓉心里特别过不去，她只能利用网络直播和她的粉丝读者将菜卖出去。好在家里的菜不施农药化肥，属于原生态无污染绿色蔬菜，好卖，否则真就麻烦大了。
“那又怎么了，你看卖的多快啊，这就是粉丝效应。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了，哎！要不啥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玩玩？现在不是提倡多回家看看吗？没准一高兴我就留在家乡创业了呢也不一定，怎么样？去吗？”杨杨突然来了兴致问。
田蓉蓉马上摇头道：“不去！回家有啥好玩的，就你还留在家乡，创业？我表示怀疑。”
“唉！那倒也是，……那难道你就不想家？”杨杨语气里透着遗憾和不死心。
“想是想，但就是不想回去，没意思，你想啊？”从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一路低头学习考试拿证，终于到达目的地，田蓉蓉成功地完成了一个乡村学霸的自我蜕变，她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生活非常满意，她很自豪，通过不断的努力跳出农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现在唯一残留的一点家乡情怀就是让她忍不住拿起笔来，打开脑洞，将自己投入穿越到大宋那个理想的历史世界当中，用自己所学专业知识及对家乡的眷恋和认识，来完成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的田园梦，农民梦和家乡梦，最后，收获属于她的心中那些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机会也无法得到的，作为一个农民成功后的喜悦和成就感，还有心中隐藏极深的那份身份认同。
田蓉蓉现在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状态，工作之余写写作，还有做做梦。她根本就不想回去，哪怕只是回去玩玩。
“我？……有点想，不过我家在村里都没人了，就剩个空置的老宅子还想啥啊，自从我爸妈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怕回去难受，这好不容易才想开点，想回去看看，你还不去，我说田大博士，你为啥啊？”杨杨不解道。
“我？不为啥。我已经六年没回村了，回去不就是看爸妈吗？这几年春节都是我爸妈来省城过的，他们说趁着现在腿脚还利索还能来回跑，让我在城里好好做事不用回去，等将来我结婚了他们就搬来城里和我一起住。哎你说，咱们好不容易通过努力考上大学改变了命运也离开那里了，还回去干嘛啊，那么落后闭塞的地方，老实说那里就是再美，现在以及以后也都跟我没关系了，反正我是不想它。”
杨杨不信继续问道：“嘴硬！你就不想大柳树？老水车，老渡船？还有流过咱村的古黄河，你真不想回去看看？”
“不回！”
“够决绝，够厉害，你当真不回？”杨杨不死心，拖着戏曲腔调笑着又问。
“嗯，我果然不回，我呀，打死都不会回去哒！”田蓉蓉也拖着腔调坚决地回答。
“嘁！没劲，挂了。”杨杨佯装生气地挂了电话。
田蓉蓉乐呵呵地放下手机，起身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淡淡的花草茶的清香沁人心脾，田蓉蓉优雅地轻吹浮沫喝了一口，她就喜欢这幽静安然的小资情调。
美滋滋地坐下，打开电脑开始续写新文，她要把她在现实世界中所学到的农业专业知识运用到她心中那个虚拟的大宋王朝中去，在无尽的想象中帮助那里的农民如何通过土地过上好日子，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抬手在键盘上利索地敲下一行字：“回到大宋当农民之赘婿……”
窗外楼下的花坛里，迎春花和紫丁香花都已经开放，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春天来了！
和城里的景致相同的是，田蓉蓉的家乡——齐家善村的春天也来了。
不同的是，这个春天来得有些闹腾。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老话儿了，可老天爷怕是吃了糊涂汤了，今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柳枝儿早早地软了腰，像小鞭子，催着人下地哩。
紧靠着黄河北岸的老龙湾齐家善村，才一立春，村头那些个杏树的花儿，就扑扑楞楞地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欢实地飞快着就把花儿张开了，粉嫩嫩地像极了小女子的俏脸，惹人眼。才一转眼，村里的百年老梨树们就又白了枝头，婆婆娑娑地花儿开了十几天，热闹地就好像赶集。
清明撒种才没几天吧，地里的苞谷苗苗就露头了，黄色的大地上显出些绿色，薄薄地，像轻纱，覆盖在那里，好看着呢。随处可见忙碌的农人。庄稼人都指着这地生活哩，谁不想下些力气从土里多刨出些吃食？不容易呀。
往四下里再看，有几处塑料大棚在太阳地里显眼地戳着，有些稀罕但也有些孤单，和那些罩着绿色薄纱的土地相比，就像几只鹤立在鸡群里，茕茕地，看上去竟然有些恓惶。
滔滔的黄河水急匆匆地向东流去，像个过客一样，顾不上看老龙湾一眼。一大清早，雾气还没散呢，寡妇刘翠翠的地里就有三两个壮汉开始倒泥垒墙了，刚垒了一半，刘翠翠端着新沏的茉莉花茶还有一笸箩花卷馍馍就来招呼了：“海子哥，快来喝口茶再垫两口馍馍吧，这活儿太累，我这心里不落忍。”
张海子摇摇头说：“才开始干哩，不渴也不饿，等会儿再说。”
刘翠翠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白毛巾，拿着走到双手泥水的张海子跟前，抬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关心地说：“拓坯垒墙，活见阎王，这活儿哪有不累的？何况还空着肚子，快歇歇吧。”
张海子一笑，张嘴刚要说话，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来，大喊一声：“不许动！谁都不许动！”
这一声喊，所有人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站在那里不动弹了。
刘翠翠吃惊地回头一看，是邻居铁算盘李算子。
“算盘子！你要干啥啊？”
李算子两眼一瞪，梗着脖子说：“干啥？没听清说啥吗？不许动！”
刘翠翠眼睛也睁圆了，提高了嗓门问：“你捣乱是不是？你凭啥啊！”
李算子一脸的蛮不讲理：“凭啥？就凭你这大棚土墙占了我家的三尺地坏了风水！”
刘翠翠的脸被气红了，“腾腾腾腾”几步走到他面前，提高了嗓门：“你反悔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这是成心欺负我一个寡妇家哩！前两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咱这地斜斜着，大棚要想搭得正，咱就要互相帮助一下，我今儿占你三尺地，你明日搭棚也占我三尺，咋？！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李算子面对双手叉腰目光凌厉的刘翠翠，不自觉地矮了矮，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醋意地拿眼把刘翠翠背后的张海子看了看，然后像是背后的风把他向前推了一把似的，迅速挺直了腰板儿往前一伸头说：“谁反悔了，谁找茬了？我压根就没同意！我告诉你刘翠翠，你，你今天，你这大棚休想搭！”
刘翠翠一甩头发也发狠道：“我就搭，我看你敢！”
李算子也硬挺着脖子回应：“我就不让搭，你看我敢不敢！”
两个人都叉着腰面对面站着，怒目而视，就好像两个炸毛的斗鸡，引来了村上许多人围观。刘翠翠是个寡妇，带着个六岁的儿子生活，家里没男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前两天回到娘家见到了刚死了老婆的远房表哥张海子，刘翠翠的妈就想着把他俩说和到一起，就在家里做了长面叫来张海子做客，想让两人约个会。
刘翠翠不太喜欢张海子，刘翠翠的妈倒是看上了，说张海子是个务大棚的能手，还能搭大棚，要是和他成了，那以后刘翠翠的日子就不会这么恓惶了。
刘翠翠不想和他好，但想请张海子帮着搭个大棚。她算了，种粮食就她家的那一亩地，一年到头下来根本就没几个钱，大棚种蔬菜就不一样了，可以种两茬，一年可以挣小一万呢，就是搭大棚她一个女人家不会，而且也没钱。张海子说可以先帮刘翠翠把大棚搭起来，费用他先垫着，等以后大棚有收成了再算，婚姻这事嘛随缘。还说可以教刘翠翠务大棚，这个时节了搭大棚，里面种啥才应景赶趟儿。刘翠翠知道张海子是放长线钓大鱼哩，但谁让自己穷呢，先借张海子的力量把大棚搭起来，以后有了收成再说吧。
齐家善村地少分散，刘翠翠和李算子家的地就是。刘翠翠的六分地在村东头，四分地在村西头。搭大棚要用地一亩，刘翠翠就选了村东头的六分地，那块地面积大些，前边是村里齐爷爷家的四分地，左边是邻居李算子的地，村西头刘翠翠的那四分地正好又和齐爷爷李算子的六分地在一起，刘翠翠就找齐爷爷商量换地，把东西两头的地互换，正好两家可以凑整换成一亩地。
齐爷爷的腿有残疾，一个人带着个孙女生活，儿子媳妇都在外打工，地也一直荒着，刘翠翠一说这事，齐爷爷就答应了，说你种去吧。刘翠翠又高高兴兴地找到邻居李算子商量，为了把大棚搭正，而且采光好，她的大棚不得已要占李算子家的三尺地，什么时候李算子要搭大棚，村西头的地他也可以占她三尺。单身的李算子一直喜欢刘翠翠，一听这话满口答应了。没想到今天早上来到地里一看，刘翠翠和张海子这么亲热，又是茶又是馍还给擦汗，李算子的醋坛子就打翻了，立刻反悔，说什么也不让刘翠翠占他的三尺地。
土墙都垒了一半了，这时候哪能说停就停。此时，两个人眉毛拧着互相在那里运气。
边上的懒汉齐学文脖领子后面插着个纸扇，抄着个手看热闹，一看这阵势，风凉话就来了，讥笑道：“哎！我说算盘子，你和翠翠整事情，我看你就是牛犊子捉狼，胆大不要命了么，你说你啥时候占过便宜！”话音刚落，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都嘻笑起来。
包打听刘俊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不嫌事大地站在田埂上喊：“打么！你俩好好打一架么，这把人急的，光看你俩斗鸡了。”
刘翠翠不理这些人的叫唤，扭头对楞在一边的张海子道：“海子哥！咱干咱的，我今天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张海子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拿起地上的铁锹刚铲了一锹泥，还没咋哩李算子就急了，一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把老锄头，想都没想，对着刚垒好一半的土墙就是一锄头，土墙顿时被锄头砸出一个豁豁来。
刘翠翠一看急了，上去就抢李算子的锄头，两个人一人一头攥着个锄头不撒手了。
刘翠翠一使劲，李算子向前踉跄了两步，手里的锄头把子险些脱手被抢了去，李算子有些惊讶刘翠翠这个女人还有把子力气，凝住神用力往回一拉，攥着锄头的刘翠翠被李算子带着往前栽了两步，刘翠翠一脸不信这个邪的又用力往回带了带，李算子这回已经有防备了，把锄头把儿攥得紧紧地又往回拉，两个人像是拔河比赛，攥着锄头都不撒手，呼哧带喘地僵持着。
刘翠翠盯着李算子道：“算盘子，你撒不撒手！”
李算子嘴硬耍横道：“我不撒手，你能咋？！”
站在地垄上看笑话的齐学文的老婆张兰英，磕着瓜子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哎呀我的天啊，笑死个人了，你们这是水里的鸳鸯难舍难分啊，拉扯的这么紧，干脆一起回家得了！”
刘翠翠一听，气的扭脸骂道：“张兰英闭上你的臭嘴！你咋不和他回家！”
李算子也骂：“齐学文，你把你家这个败家玩意领回去，别没事找抽！”
“哎！你俩骂谁呢！”张兰英闻言脸一拉，把手里的葵花籽儿一扔，拍了拍手就准备上阵干仗呢，被齐学文一把拉住呵斥道：“干啥呢！看热闹呢你凑啥热闹，待着！”张兰英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下了。
张海子叹口气走过来劝道：“翠儿，消停些，别打了……”
话还没说完，刘翠翠和李算子一起扭脸对着张海子甩了一句：“不行！”
张海子一愣，有些气恼地走到一边不说话了。
两个人还在角力。
拉拉扯扯中刘翠翠突然先撒了手，李算子太用力结果失重，直接往后摔了一个仰面朝天，老锄头不偏不斜正好打在他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刘翠翠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李算子抬手一摸，就摸到一手的血，“啊！出血啦！刘翠翠！你下手这么狠呐你！”说着话，人也头晕目眩起来，躺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了。
边上看热闹的包打听一看，唯恐天下不乱，嘴里嚷嚷开了：“可了不得了，刘翠翠把算盘子打死球子啦！”边喊边跑步往村委会叫人去了。
此时，村委会屋子里烟气腾腾的，村支书齐明涛和村主任郑孝诚两个人，一人一手烟卷抽着，正坐在那里商量着未来齐家善村到底该咋办呢。
“我说老郑啊，咱村地少分散，年轻人又都不在，这一年种庄稼能挣来几个钱？要我说啊，还是引导着让乡亲们都改种大棚蔬菜吧，周期短见效快，一年下来还能挣些钱，兴许那些出去打工的娃娃们还能回来哩。”齐明涛一口烟下去，烟头子就快烧到烟屁股了，他皱着眉瞅着他的这个老搭档等待反应。
郑孝诚也不抬眼看他，闷闷地抽了一口烟，问：“都种大棚蔬菜？那你说说，搭个棚得多少钱？咋务弄？咋销售？”
齐明涛睁大眼睛有些着急地说：“务大棚么，就和务地一样么，还能咋务？销售就更不用愁嘛，这十里八村的，收菜的人多的是么！互相借借，搭大棚的钱也就有了嘛！再说，还有银行呢么。”
郑孝诚皱着眉说道：“借借？银行？哼！说的轻巧。关键是人呢？强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外面怎么都比在村里挣得多谁还回来？也就是我家那个头不对的败家子回来。哼！地都荒着，谁种？还有那菜贩子？你说，能给啥好价钱？指着那个齐世勋？那就是个菜霸么。”
齐明涛闻言没有再说话，那个齐世勋是他的一个远房堂弟，十里八村有名的揽头菜贩子包工头，蹲过两年大狱名声不好，齐明涛最反感的一个人，可这家伙脑子活有门路，菜到他手里就有出路，齐明涛拿他也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齐明涛问：“那你说，这地种啥？”
郑孝诚眯着眼，透过烟雾看了一眼齐明涛，说：“还能种啥么，农民，那就是本本分分的种地，种粮食么！”
齐明涛腾地一下站起来了，又想了想坐下说：“你这老倔头咋又回去了嘛，说了半天种粮食现在不挣钱么，你咋还说这个！”
郑孝诚一扔烟屁股，用脚踩了踩，人也站了起来又坐下，说：“不说这个说啥！种粮食它保险，它能让人吃饱肚子，土地那就是农民的天哩，粮食那就是天生地养的东西，只要你肯下苦，那还能亏着你？”
齐明涛看着郑孝诚叹口气，“你就是个老顽固！一亩地一年下来能落多少钱你不是心里没数，你为啥抬杠嘛！”
郑孝诚直着脖子提高音量道：“谁抬杠啦！”
“你么！”齐明涛也抬高了音量看着郑孝诚，空气瞬间凝固，两个人都是一副随时要炸的模样。
这时，包打听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大惊小怪地嚷嚷：“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老支书主任，你们快去看看吧！”
齐明涛和郑孝诚一起问道：“咋啦？！”
包打听咽了口唾沫，换口气说：“刘翠翠，快要把算盘子，打，打死球子了！”
“啥”？！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迈开腿就和包打听跑出去了。
来到刘翠翠的地头一看，李算子额头上起了一个核桃大的筋疙瘩还流着血，人也躺在地上直呻唤，“打死人了，刘翠翠你这是下死手啊，哎呦！疼啊……”
周围的村民都抄着手看着，“嘿嘿”直乐，谁都不去上前拉一把。齐明涛和郑孝诚刚站定，李算子就看到了，顿时像个受了委屈的女人一样哭天抢地地嚷嚷开了：“书记主任你们可来了，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党员打人了！”
齐明涛看了看李算子，又看了看刘翠翠，问：“咋回事啊？”
刘翠翠说：“我想搭个大棚，李算子他捣乱不让我搭！”
李算子一听这话，腾地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抬手指着自己脑袋说：“我不让你搭你就下死手啊，刘翠翠，你也太歹毒了吧！”
边上的齐学文嘿嘿乐了，“我早就说过么，你和翠翠在一起干仗，那就是铁匠铺里的砧子，就是个挨打的货么，你还不信。”说完，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
齐学文像是受了鼓舞，继续调侃道：“算盘子，你爹早就替你想好了么，才给你取名李算子的，这就是让你要精明哩，可你看看，你精明是精明，可你一遇到刘翠翠就傻了么，总吃亏，白担了一个算盘子的名儿了，要我说啊，你以后要么就离翠翠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免受伤害。要么你们干脆就搬到一起过算啦，关起门折腾去，没准还能再折腾出个娃娃也说不一定哩。”周围人一听这话，又都哄笑开了。
这下把刘翠翠和李算子两个人一起惹急了，抄起地上的铁锹和锄头，一起向齐学文打来。
齐学文一看“嘎嘎”笑着就跑，两个人一前一后绕着半拉土墙追，村民们一个个饶有趣味地看着，笑成了一片。
齐明涛见状，环视四周一脸严肃地呵斥道：“干什么呢！都看热闹呢是吧？看把你们一个个能的，种地挣钱一个比一个懒，看热闹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周围人一听老支书这话都不敢笑了，有些悻悻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刘翠翠李算子也不追了，把家伙什儿往地上一扔，站在一边大喘气。齐学文则满头大汗站下，取出脖领子后的折扇哗哗扇起来。
齐明涛这才看着李算子说：“还有你，你还不如一个女人，人家翠翠都知道搭个大棚把日子往好里过呢，你看看你，你为啥不让人家搭大棚，碍着你啥了？”
李算子不服气地说：“她占我地，三尺宽哩！坏风水！”
“我们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我占他三尺，将来他要搭棚也占我三尺，可他现在又反悔了！”刘翠翠怒气冲冲地说。
齐明涛听明白了，看着李算子道：“你啊你啊，你让我说你啥好，一个大男人，话都成了屁了？占你三尺又何妨嘛！我做主了，翠翠，你就搭，赶明儿李算子搭棚你也让他。”
“嗯！行！”刘翠翠点头。
李算子一听这话不愿意了，直着脖子说：“不行！我今天就不让她搭这个棚！”
齐明涛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一眼李算子，“哎？你个怂娃娃啊，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转身抄起地上的一根树杈就要打李算子，李算子赶紧跳到一边躲开了。
这时，边上的郑孝诚说话了：“我说翠翠啊，那算盘子不同意你占地，那你就不要硬做嘛，这时节了，你说你还搭棚干啥？你说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娃娃，又没有个帮手，侍弄这么个大棚你行么？”
刘翠翠还没说话，齐明涛接过话来说道：“咋不行嘛？我看就挺好么，带娃娃咋了？又不影响种菜。”
郑孝诚反驳说：“咋不影响？种菜你不得天天务弄它？天热了你要通风哩，天凉了你要盖草帘子呢，菜摘了你还要卖哩，卖不掉你不就亏了吗？这是她一个女人家能干得了的？你说她逞啥强嘛！”
李算子总算有人替他说话撑腰了，忙在边上点头：“就是啊！”
齐明涛瞪一眼李算子说：“就是啥就是！一个人那怕啥嘛，村里大家帮帮也就行了嘛！我倒觉得翠翠这事做的对，人穷不怕，就怕不动脑子，懒！种大棚蔬菜就是比种玉米小麦好呀，大家就应该向翠翠学习，地散的大家互相兑换一下地，换整装了，试试种菜么，不要一门心思就知道种粮食，要么就撂下让地荒着，试着种种别的，这日子可能就不一样了，大家说对吧？”
周围村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张兰英酸酸地说：“搭大棚那要钱呢，一个土墙大棚少说也要万八千块钱呢，从哪里来？我们可不像人家翠翠，有人帮，我们靠谁去啊对吧大家伙儿！我没说错吧？”
包打听也说：“就是啊，我家那个只有四分地的半拉子大棚都能累死个人，翠翠，你还弄这么大的一个棚，你能行么。要我说啊，你现在就告诉算盘子，要是将来大棚好了务不过来，就让算盘子过来倒插门帮你呗！那他现在肯定就不拦着你了，是吧算盘子！”说完，所有人又都笑开了。
张海子闻言沉下脸来，看了看四周，拿起树杈上挂着的外套，也没有给刘翠翠打招呼，就带着那两个匠人悄悄走了。
齐明涛又大喊一声：“笑啥笑！钱没有可以贷款么，现在国家给咱农民贷款又不要利息，你们贷上，一年务弄好了不就还上了吗？”
郑孝诚闻言接过话道：“那要是务弄不好呢？没利息那还有本金呢吧，还不上那不就把账背上了吗？还是踏踏实实的把粮食种好比啥都强。”
齐明涛盯着郑孝诚说：“老郑啊，你不要总抬杠嘛！好好干，这账背上怕啥啊，当年就能还上么！”
郑孝诚眼睛一瞪说：“我咋抬杠了么！这本来就是这么个道理！这要是都到银行把钱借上，还不上到时咋办？还有，现在村里都是些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弱病残再就是这些个闲人懒汉么，地都荒着，就算是大棚起来了谁种！”
齐明涛也火了，“那要让你这么一说，就等死去算了！干啥没有风险？关键是要看大家想不想把日子过好么！”
“谁不想过好日子，农民么，就是要好好种粮食么对吧，这才是本分么！”
“种菜就不是农民啦？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嘛！你看电视上新闻，到处都种菜呢，咱这里咋就不行？”
“那人家是有人哩！咱们村的壮劳力都到城里打工去了，你没看那么多地都荒着？还有这么些个懒汉，粮都没人种还务大棚，种菜？”
“懒汉咋了么？可以改好嘛！你这村干部的观念首先要转变，咱要算经济账哩！种菜就是比种粮食划算么！”
两个人红着脸争吵起来，村民们一会儿看看老支书齐明涛，一会儿又看看村主任郑孝诚，头都快摇成个拨浪鼓了。
郑孝诚倔脾气上来了，一扬脖子没好气道：“好好好！我也不和你争这个没名堂了，以后齐家善村就是你齐明涛一言堂说了算，我这笨牛跟不上你那洋火箭，你想咋干就咋干吧，我不干这村主任了行了吧！”说完，郑孝诚一抖肩上披着的衣裳，转身就走。
齐明涛一见在背后喊他：“你说你这个老倔头，啥事都可以争论嘛，你说你撂挑子干啥！”
正说着话，远远地，郑孝诚的老婆刘英急吼吼地跑来，冲着郑孝诚就嚷嚷开了：“老头子！你赶紧去看看你那个败家儿子吧，长的好好的玉米苗苗都被他铲了，说是要种啥金菊花哩！”
“啥？！”郑孝诚一惊，一张核桃皮的皱脸瞬间扭曲了。
村民们一听这话，又都哄笑开了，本来已经有些疲态的脸上，顿时又有了神采！
边上包打听嘻嘻哈哈地说：“老主任，你家郑大公子，一个农民不好好种地就喜欢招花惹草，铲了玉米好么，秋天你们全家可以吃金菊花了也不错啊！”
郑孝诚闻言更加恼火了，也不理会这些看热闹的了，随手抄起地边的那把见了血的老锄头，就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家地里去了。
齐明涛一看怕出事，也紧跟着郑孝诚往他家地里赶。
村民们见老支书跟去了，他们也都呼呼泱泱地跟着赶去看热闹了，连刘翠翠李算子也忘了打架一事，也跟着跑去了。
村里热闹接连不断，此时，城里的田蓉蓉则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正安静地写她的一个有关产业经济学的研究论文。
正写着，杨杨的电话就来了，语气兴奋：“哎亲爱的，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田蓉蓉笑着打趣道：“你能在哪里？天上？还是地下？难不成你还能到月球上去？”
杨杨在电话那头“呸呸”两声表示抗议：“什么地下天上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说完，忍不住地直说了：“我告诉你吧，我现在正在回村的路上，马上就快要到了。”
“什么！你真回去啦？”田蓉蓉吃惊地问道。
“对啊，我就是想回来看看家乡，看看老黄河，老实说，我是真有点想家乡了。”
田蓉蓉闻言笑了，“也好，你回去看看，也就不遗憾了，毕竟离开那里也这么久了。”
“对啊，哎等我到了以后给你发视频啊，好了，我现在不跟你说了。”杨杨兴致勃勃道。
“好，那祝你一路顺风，慢点开车。”田蓉蓉嘱咐道。
“谢啦！”杨杨一脸开心，油门一踩，车子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家乡飞驶而去……
这边，风风火火赶到的郑孝诚来到自家地里一看，刚冒头的玉米苗被儿子铲了一半扔在一边心疼不已，儿子郑秋风正在地里栽种菊花花苗。
郑孝诚压着火问：“你这是在干啥！”
郑秋风仰起一张白白净净的俊脸笑着说：“爸，我这是想尝试一下种菊花哩，你看你每年种这个玉米，一年下来能落下多少？侍弄好了，一亩地就种个两千斤，侍弄不好也就是一千五六斤，还得全家人都跟着忙乎，打下的玉米按市价一块钱收购，咱这一亩地往好里说才收两千块钱！还不算肥料人工农药种子钱，等刨去这些，你说还能有几个钱？我想试着种菊花，这是金丝菊，现在火的很，等将来好了，咱以后就可以规模种植这种金丝菊了，一准比你种玉米强。”
“哦，比种玉米强？”郑孝诚眼瞅着压不住火了。
“当然啦，种玉米那就是瞎胡闹呀，哪赶得上种花好啊。”郑秋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爹脸上的风云。
边上的村民看到风云了，又哄笑开了。
郑孝诚一听儿子说种玉米是瞎胡闹，这就是打他这个老子的脸呢，火再也压不住了，不由分说，举起锄头就向儿子抡了过去。
郑秋风一惊，跳起来就跑。
郑孝诚边追边骂：“种玉米是瞎胡闹？！你种这破菊花就是正经事？！你个败家子，地主羔子！我郑孝诚家门不幸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花花公子！我告诉你小兔崽子！今天这地就是你爹我，你今天要是敢动它除非你爹我死了！”
郑秋风一见他爹这阵势，简直是疯了么！吓得绕着地就跑，边跑边还嘴：“爸你咋胡说呢！人家都说土地是妈，劳动是爹，只要种啥就长啥，你偏说这地是你，噢！那你能像我妈一样生下我吗？就这破地，就你？能种啥长啥吗？”
郑孝诚被儿子抢白的一愣一愣的，再一听“破地”这俩字儿更是气的火冒三丈：“破地！破地你也别动老子的，我倒要看你都能种啥！我打不死你这个败家子！”提着锄头紧追着打儿子。
边上的齐学文又拽文笑话开了，“老主任，你就让秋风种嘛！你看你就是英明么，早早的就给秋风起下了个好名字啊，秋风么，这就是说，到秋天你们全家吃金菊花喝秋风么，这叫啥？这就叫诸葛亮治司马懿，你这是有先见之明哩！”
一句话又引得全村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郑孝诚气的脸都白了。
老子在后面追，儿子前面跑，村民们边躲着有可能不小心砸在自己身上的锄头，边也转着圈地跟着郑孝诚父子跑场子看热闹，齐家善村的早晨啊，热闹！
围着地几圈跑下来，郑孝诚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打不到儿子，就拿那些还没栽种完的花苗出气。郑孝诚一顿锄头下去，就将那些花苗全部拍碎了。
郑秋风一看，自己辛辛苦苦买回来的菊花苗被老爹破坏了，一下子就急了：“爸！你咋能把我的花苗弄坏嘛！”
郑孝诚喘着气说：“咋？心疼了？你把你爹我的玉米苗苗铲了你爹我就不心疼？！你好好的大学毕业生，你不好好在城里待着，你回来祸害我！还种啥金菊花？！你个败家玩意！地主羔子！”
郑秋风闻言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妈刘英又心疼儿子，走过去抱住儿子安慰道：“儿子，听你爸的啊！别再折腾了行不？咱明天就回城，好好找个工作上班挣钱，别在这地里刨食了行不？”
郑秋风气恼地一甩老妈的手说：“妈！你不懂，咱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爸他就是个老顽固，这村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啥？！”郑孝诚一听这话，更火了，提起锄头又要打儿子，老婆刘英怕儿子吃亏，又一把抱住郑孝诚：“他爸！你就收收手吧！你和儿子置啥气么！”
郑孝诚甩开老婆的手，示威地举起锄头，把儿子刚刚栽种上的菊花苗苗一顿锄头也都给刨了。
郑秋风看着老爸刨地，伤心地眼泪都出来了，“好！好！你刨吧！郑孝诚！我今天把话撂这儿！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以后我没你这个爹！”
郑孝诚也大声吼道：“你没我这个爹！我也没你这个儿子！”说着，又要上去打儿子，被齐明涛一把给拉住了：“行啦老郑！你这是让村民们看笑话呢么，有啥话你们父子就不能好好说啊！回去！回去关起门来说去！”
然后，扭头看着围观村民道：“还看啥？都不回家去！还看？都散了吧！”
包打听齐学文们闻言一缩脖都往后退了退。
老婆刘英赶紧把郑孝诚手里的锄头接过来扔在地上，拉着他就往家里走，郑秋风也一抹眼泪跟着回家了。
刘翠翠回头瞪了一眼李算子，李算子心虚地梗了梗脖子，躲着刘翠翠的眼睛嘀咕一句：“瞪啥么，就不让你搭。”
刘翠翠听到了，气的没法儿。齐明涛看着郑孝诚一家三口走远了，回过头来正要数落数落李算子呢，刚打了一个转磨，口都还没来得及张开，就听一声：“叔！”
村文书齐巧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站在老支书面前叉着腰倒换了一会儿气，就着急忙慌地说：“你快去看看吧！我哥，我哥他要和齐世勋打起来了！”
“又咋了么？！”
“还不是为收菜的事！”齐巧玲喘着气大声说道。
“在哪哩！”
“在，在村口！”齐巧玲边说边指着村口方向，“快，快点啊叔！迟了怕就来不及了！我真怕我哥他再出啥乱子！”
“快走！”齐明涛闻言一惊，心里别提有多烦乱了。二话不说，跟着齐巧玲就跑，边跑边忍不住地骂：“这一天天的都咋了么，这一个个的都是些难缠的小鬼么，没一天让人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