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的的礼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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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轻轻推开妻子那并不关紧的房门,趿着拖鞋蹑足走到妻子跟前,想将灯熄了,又怕那关灯声也会将妻子惊醒。满心悄悄隐蔽着的愧疚,颇也不忍似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妻子、看着熟睡的妻子她那张本来娇艳的脸,此时偏被这骄暑的南方这炎热炙人的咸风熏炙、那还显得秀丽的脸已不再白嫩如脂;原来粉滑如脂的脸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那隐晦不禁的像是痱子样的小疙瘩。

    妻子原是人见人爱的小女子,看她那身段脸色,真的要让不了英雄要竟折腰!无论在哪她都是一道吸引人的风景!看一个小美人被他……为了他这不争气不成材的男人,简直将她磨成了个黄脸婆了!

    他满心歉疚的自愧,静静地伫立在床前,自咎、内斥,他只将那满心的悔憾自敛、只静静地伫立在床前。看妻子那娇美的脸上,内心不禁的自斥着。

    ——啊,不都是因为我。害得您、只好背离适合于您的温和环境,跨越整个中国,自大东北到这她本不愿来的小南方,受这份本不该您来陪着我一起饱受的苦涩!

    不也都只是为了一个梦想里那属于他的那份事业的成功?他本想着要趁机下海,也狠狠地捞他妈的一把。妈拉个巴子,为了挣来那一份事业,为了个小公司,一座小别墅,一辆小汽车,日你妈耶,却被命运抛弃在这、冷落凄凉的地方!

    男人大丈夫,站着应该是一棵树,要为妻子一片巨大的荫凉;倒下也该是一栽巨木,辟开了也能成为一堆可供妻子取暖一冬的柴火!

    但就是……啊,天生不适时,命运将他遗丢在奔向美好罗马之路的半途上!

    犹如那、曝露在这烈日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像那荒野上的那只无处荫庇的折翼之鹰,于烈日下任其风吹雨淋。多泄气的事。此时让他回去,岂不是要他在人们面前出丑?当年的西楚霸王对着滔滔江水就是不愿乘舟过江东,而甘愿自绝;不愿逃逸而要魂断乌江!

    ——难道说,非此即彼?

    男人的自尊、说起来,真的像那泥浆里泡着的那只破鞋——踅出来的、只是一脚的臭泥巴,涉过去也是一足甩不掉的、也是一趟浑水下的烂泥巴!

    此时他只想着只有东山再起,祈望着命运之神赐他一次最后的机会!而这两年来,他也就只能是在那临于绝望里那依约可见的希望里挣扎着。就是爬不出的那一滩烂泥巴,反将妻子也扯着踅进这涉难过的一江浑水里来!

    你看她,抱书而眠,时下正遇上她要考职称(本来在哈尔滨,她的医生当得好好的,还为他,放下她所得到的一切,不远万里来这,还要从头开始),白天要上班,还时不时的要加班。由于在医院中她的业务水平是最可信赖的。中国人,向来都是在能者多劳!而为了下一步的职称,她只能挤出空闲的一点时间。

    他小心地将压在妻胸口的那本书悄悄拿开,据说物件压胸最易使人做恶梦。她可是再也经不起一点惊愕了的。本来他已将不是美好的梦强加于她了,自是不能再受恶梦惊扰侵袭。

    尽管今年遇上暖冬,但半夜的薄露,还是坚硬有寒意的。看妻子,只盖着的一披薄毯,怕会受寒的。他轻轻扯过一边的厚毯,悄悄盖在她身上!

    出于好奇,他将那书凑在灯光下一看,原以为是什么他所看不来的专业书(近来说是要考职称,她每是有闲,忙里偷闲、也要看一下那满纸豆芽一样的书籍),但此本书却意外地、不是!却是一本时下正流行的翻译小说——“廊桥遗梦”。

    他差点要脱嘴而出!原来生性持重的妻子,也开始对煸情的书籍有所吸引?他心头不自禁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掐,紧紧的攥住的心灵里,宛若被啥子东西堵塞住!

    ——或许我是疏忽了什么。爱的内蕴看来还真的十分的丰厚而且细腻腻地,不仅只是一种虚幻缥渺的情感,她却也正默默地将另外的一种天性永远的珍藏于深不探底的心灵!

    他的妻子性陈,惠如,她的天性与她的芳名相符,是位学富五车的智慧女人。为了他这不出色的夫君,她轻易放弃了垂手而得的前程,横跨数千里,到这与他守这份凄冷寒酸的异乡之咸风!妻子可是智慧型的自强女人,从小就在那不轨于她的狭隘的天地底下屈辱地历尽人世间那苦辣辛酸,因为父亲的缘故(有时甚至是由于祖上的成就),母子姐弟仨、在别人那歧视的眼皮底下屈辱求生,夹着尾巴做人。她是第一批下乡的知青,歧视与欺负煅炼了她克苦自强、勤奋向前的耐性,因苦涩与磨难塑造了她过人的顽强性格。她也是动乱后首一届考上大学的知青,又是第一批读上的研究生。她真的很出色,又是天生的丽质,所以追求她的男人不在一二。但她,但她偏偏选取上的是他!——一个粗糙的大兵。

    他与她看起来也显得是不相配:一个褪了军衣的军人。一个艳若天娇的女学生!

    国门一开,她外婆以继承遗产为由,将她母亲和弟弟带出国门(首先是到香港,后来到了美国),母亲要与她一起出去,但她却以正在读书为由(实际上是为他),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后来她母亲要她到美国去留学(那是当时不少人梦寐以求的),她很为之动心,她鼓动他与她一起出去(当时还未结婚),但是当时的他,并不动心,也去不了。出去了他能干啥?当时的美国,和苏修一样,是我们的敌人,那是于他心底还是蒙胧在一层厚厚的阴影。况且他还是个共和国的军人!

    一个共和国的军人,怎地要为共和国的敌人“站岗”?为几两黄金而屈膝?

    她最后还是为了并不出色的他,又是再一次义无反顾地留下。当时也正是时正兴热头上的出国潮,当时他所考虑的也是:像他那般一无技术二无学知的,到那异地他乡的,到底能干些什么呢?他真不愿看着别人的脸色乞讨生活似的,只能卖苦力!况且那不是帝国主义的老巢?一个共和国的军人,不是要毕生为了要打倒美帝而奋斗终生?!终究他还是堂堂七尺男子汉。男人的那种现在看来真是一钱不值的自尊心哟,反将一心痴情的她害苦了!她或许也料想不到、最后她会随他,流落到此,备受这份本不该是她要受的身外之苦,不应是她要来为他所要包容的苦涩辛酸。这岂不让他、心底那无处可自咎的内疚,无时不在暗地里在自怨自艾中,只能在偷自默默地在悄然处在度日如年中。

    他的妻子绝对的不是丑东施。不是!竟连不休地要批斗她的男人也对她倾慕不已,由于得不到而疾妒,对她竟然心生恶意!人哪,真是天生的衣冠**。在下乡的地方,她这么一个天生的佳丽,犹如那魔鬼嘴边的那并不等闲的嫩天鹅。她此时还是那么迷人地清秀亮丽!

    为了她,他曾默默许下宿愿,非要……但最后他、能给予她的、又是什么呢?

    他身不由己地屈膝跪下,在妻子的床前,情不自禁地、屏息着,偷偷在妻子那丰腴的脸上轻轻一吻。俯身悄悄轻吻,吻她那风华不再,却倘那么地风韵依然的脸颊!

    一阵自斥不已的歉疚之情令他悱恻难当,抑压不禁的那一行懊悔的清泪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流淌,滴在了妻子那已失去当初娇艳嫩滑、却也风采依然的脸颊上。

    “是天亮了吗?”妻子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腥松地困得睁不开的眼,睨着被那刺眼的灯光剌得睁难开的眼睫。

    意外地、自己的轻轻的举动,还是将正深睡的妻子惊醒!

    “没有没有,还早呢!你看是我、是我把你给惹醒了。”他连忙轻声安抚着,匆匆抹去垂挂在脸腮上的泪迹,很过意不去地说。

    但她还是坐了起来。睁开困倦的眼睛斜睨着床前的丈夫,看他满脸尴尬的样子,大为诧异地问:“你刚回来呀?你看几点了?”

    陈惠如下意识地指着床头几上的小时钟。

    “都回来好一会了。看你睡得正酣,不好意思,只怕要将你吵醒,但还是将你吵醒了!”高梁歉意地坐在了妻的身边,紧挨着,爱抚地轻拥着她的双肩。

    “你在外边喝酒了?”她微斥着嗔他,很敏感地闻到了那令她不能容忍的酒味。

    “没有。真的!是刚才看你睡得正酣,不忍打扰你,又是有点无聊,在客厅里喝了点,是葡萄酒。”他躲开了妻子那嗔斥的目光,连忙解释着。喝点葡萄酒正是妻子的主意。他知道,妻子最看不惯男人在外头嗜酒。特别是拒绝烈酒。那既是有损于健康。也只怕有损形象。你不看那些嗜酒的家伙,醉醺醺地怎么个模样?邋邋遢遢地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那不顾体面的举止真要让人也要为他羞愧。

    “你不困呀?”她却已阿欠不已。但也是睡意全消。手捋着凌乱的秀发。

    “真的不知道今夜怎么的,还真的毫无睡意。”他捧起妻子的脸,真真实实地一个热吻。

    “看你满嘴的酒气醺人的。”她本能地拒绝他的热情。

    “很抱歉。我,我去漱漱口!”他正想起身,却被妻子扯住。

    “看你……何必当真?”她也就顺势偎依了过来。只觉得有种不便于直言的渴望。

    “呵对了,我有样礼物正要送给你!”他兀地记起,推搡着将偎依的妻子挪开。

    “礼物?”妻子为此大为望外,诧异地问:“什么礼物?三更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