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牧马归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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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她甚至害怕,他真的一甩手、将她撂着半路上,已身在这异地他乡,她还真的已没了退路。她这一下来,可算也是破釜沉舟,非要背水一战似的。

    ——嗨,女人,这般年纪,像是人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除了丈夫女儿,你还为的什么呢?

    她并非要山盟海誓,但也需要他的承诺,担当。尽管也不过只是口头上的花言巧语。

    他们都是同一个时代过来的,但各自都有相背的轨迹,带着独立的记忆走到了一起。说真的,当初是她首先的主动,起始于患难。也是由于那忍受不住那孤单地凄苦伶仃于那个鬼也不留的地方,她当时真的、面临着的是穷途末路,面对最后一根稻草,她差点、放手,幸好,临急时、她无所顾及,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本也不抱有太多的奢求,但偏真的、他真为他打开了通往希冀之门,还为她慷慨地敞开那幸运之门!

    那时他正是令不少女孩子倾心的一位英俊倜傥的军人!而她、正在凄孤于深山里的可教子女。他却并不顾别人的偏见和身份的相悖,不怕有损身份,可谓是历尽凄风苦雨压迫剥蚀的挫折,非要与她在一起。再加上她、对军人、心底里的一种先天的崇尚,有点是先入为主的默契。后来被他那苦苦的追求,不顾当时他家人的反对,在那样的时代,他与她、分明就不是同一条线上的俩个。他简直就是不顾前途地,要死心塌地的与她在一起!俩人的背景显然很不协调,他是革命的后代,根正苗红,她除了社会关系一团糟外,更是由于她是反动右派的遗孤,正是倒霉的当儿。从一开始,俩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至还同在歧路上;若从当时的角度审视,她们根本就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他俩却还真走到了一起!

    算是殊途同归吧!所以她、既是要珍惜吧!也是出于心里的心甘情愿!!反正……人倘还只是在路上,老人不也说——夹着尾巴做人。既然那尾巴夹都已经夹上了,那也就只好夹着下去。为了做人。做一位称职的女人。做温柔的妻子!只好收敛自己。

    遽然间,高梁随手搁在茶几上的那只寻呼机突然嘀嘀地鸣叫着,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怪物,不由得愕她一跳!

    她本能地敏感性的,下意识地随手抄起那只不甘寂寞的呼机一看,从中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就只是一串数字?当然那就是电话号码。一串陌生的数字。

    “老高,你的呼机。有人在呼你!”她对着卫生间唤。

    “不管他。又是一个骚扰电话!”高梁并不在意地,只顾洗他的澡。

    但那呼机,不甘冷落般的,一直在呼叫。

    他出来一看,好像是随即想起了什么。

    “哦——我还是该给他回个机。”高梁说。

    “她是谁?”妻子随意的样子,却显得有点敏感。

    “不知道。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或许是什么新客户吧!”他无法解释得清。

    “该不会就是那夜送你花的女孩子?!”惠如不能自禁地,还是脱嘴而出。

    “不——是!”这点他是满有把握的。因为那不是她所留与他的电话号码!

    “可能又是……”这也只是猜测。或许又有哪位江湖侠客随手拈来的份外之物急于出手的烫手货。所谓的脏物吧?看它这么急!

    “是什么?”惠如显得很敏感。

    为了不让妻子多心,他只好将他心里的猜测告诉与她。可能是有人要他去收货。那些货物,难说,不是赃物。都是来路无法把握的二手货。但这不说还好,这一说,反让她心生惊悚。但其实,他们收得最多的,还是大商场淘汰的商品。

    “那事千万别自个去招惹,稍有不慎,就怕出事。只要出事,那只会是让人身败名裂的!”

    “那你说,看那些一夜暴富的家伙真的都是来路正当?见鬼去吧!”他附身拈来似地,随口说起他眼里先富起来的那些家伙。“就我所见,你以为那些家伙真是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神仙?巴格拉子的,你可知道他刚从琼州海峡爬上岸时是从哪儿出来的乌黾?怎般个光景?像个偷渡犯!像个从没人知道的旮旯里冒出来的二溜子。但那些见过乱世的家伙,天生是个胆大,而贼心精细的坯子。再加上这几年海南真是太热闹了!满海滩上那些辉煌的建筑半成品背后,你可知道它造就了多少千百万的暴发户?你说他们都来路正道的君子?就我所见到遇上的,有这么一位。他是从广东汕尾——我以前只知道有个汕头。却真的还有个相反的,真是汕尾——那边过来的,刚来的时候,真的像个叫花子。别人搞建筑,他却描准了建筑的材料,开头他想到的是水泥,后来是钢材。那时钢材是国家一类商品,国家统销。开始他是送货上门。海南乡下有句很形象的话,说的是:尿床总是在下半夜!他大都尽量在晚上开始送货,通霄达旦地。到了下半夜,别人早已人困马乏,他们此时正恰好初出洞的狐狸,精神着呢!这时一般的客户都在以物理论量,所谓的物理论量,就是按钢筋的数目推算。而他送的钢筋也老在夹生,两头扎的数是一样,只是在中间,他总在夹着半截的,每次送货回来,总要偷个十几二十条的上好钢筋,有时他还偷上个一扎!干不了多久,他也买了一辆二手的解放牌(汽车)。后来好像客户看出了什么,要过镑,那也好啊!那样更方便!他的汽车是经过精心改装成双料的,巧妙地加了个夹层,外观看来毫无破绽。他开空车过镑时,先在汽车夹层里塞了好几块厚厚的钢板,然后,过去装货时,事先又将那几块厚钢板塞进夹层里的钢板抽下,再开车去上货。装好货,重又将卸下的钢板塞进夹层里!你说,这样一来一往,一车下来,他都非要赚上个几百斤,一个夜里你知道有多少车?第二年,他也开始在军区门口的煤场边上也搭起了一间简陋的油毡房,挂起了一块什么‘华荣公司’的牌子。凭他那油滑之嘴,撬动了某国营企业,与某家国营公司联营。什么连营?不就是……说白了就是分赃!更是让他如虎添翼!暗地里却也偷偷地塞进了他的那些见不得阳光的赃货!那样下来,不二年的功夫,一个只夹着一条裤衩的爬上海滩上的贼乌黾,一下子变成了一条显赫的龙!其身价已是千百万。你说他真的要正当经营,够得上那么多如牛毛的,连那些人也说不清的乱七八糟的税费?那他岂不成了神仙?牛靠夜草,人靠横财!”

    陈惠如都被他这故事弄得头晕了。已弄不表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生意贼。做生意的,十个九个是贼!精得很呢!”高梁为此感慨不已。自吧弗台!

    他的故事让她无言以对。听来既是新鲜,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那你的跳蚤市场也在那样子?”惠如忍不住问。她向来从不过问丈夫的那档子破事。

    “我们算个什么东西?有时也只是暗地里推销一下是来路不太光彩的东西。但也只是些日用的,我们的这台日立的电视不也是那路子货?”高梁这时不再为之隐瞒(他原先说是朋友更新换代时处理与他的)。

    “那你这次又会是什么东西?”

    “那谁知道?现在他这不是在与我联系业务吗?”

    “你想会是什么东西?”

    “那并不是想得出来的!但既然夫人不支持那事,我还费的什么心思?”

    但那呼机却不认帐地,一味还在不解风情地,嘀嘀的呼个不停。好不让心烦的。

    “那你不接呼机?看是怎么回事吧!”妻子还是善解人意地松了口。

    看着他听话地下楼去接电话的背影,她心底,不禁也在悄无声息地泛起另一波微微的涟漪。

    这天下简直就没有最佳的事情。她突然联想起,有位与她同期下乡,同在一个连队里的女孩子,为了走出那终年看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只能以苍天厚赐与她的**为资本;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如愿以偿,走出大山。还在城里接了母亲的班,当上一名很称心的工人。还是国企的!但不久,她突然发现,很不幸,她毫无防备,令她惊愕地感觉到了自己身子有异,悄悄到医院一检查,天哪,她真的是有了身孕!还不知道那是谁下的种!别无法子,她只好匆匆自个随便找个对象将自己嫁了出去。后来那男人还是从产期和孩子身上发现了他所不愿接受的事情。最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她。她很恨那个孩子,但终究、那又是她十月怀胎所产下的骨肉。她也只好默默忍受着自各方面投来的别样的目光,一心一意地只为了将孩子养大。却孰料,那是个半痴的傻孩子(可想而知,在那样环境里的那样的角色的遗传基因,又是在那般屈辱的情景之下,又能产生出怎么样精巧的革命接班人)!她的那最后的一爿天地也坍塌了。像她那样,高考时是已失之交臂,而眼下又要面对着的是要下岗!

    ——天哪,整个朝代的凄风苦雨,怎地全汇聚到了她那多舛的命运里?是谁断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