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牧马归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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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跟高梁的姻缘,说来也真有点奇巧。她与他的二姐是同窗,那一同窗下、一同就是六年!整个中学阶段都是。同一间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但一直以来,关系不是很好。由于出身,各自的圈子不同,俩人只是面子上的同学。后来上山下乡,她跟他姐是同一拨的,也很巧,送她们上火车的人群中也有他!她之所以认识他,也是因为他不人群中有鹤立鸡群般的高出人一头。但当时看得出,他只是个大男孩。但他那英俊的外貌,他那单纯的表情,让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也是那次送她们上车时,是他拎着他二姐的行装,正巧她正与他姐坐在一节车厢里,并且是同一排座上,所以她,也就与他无期相,认识了。

    那时他纯粹只是个孩子。但已显出过人地英俊,天生得帅气的一个大男生,真的要让那些**萌动的女孩子心仪的男子!但他也很随便地保持有纯洁无知的样子。

    后来也很巧,她与他二姐偏又是同下到一个连队(原来的军垦农场,在那全民偕兵时也被改编成兵团),那一待又是三年!你说人生有几个三年三年又三年?一个纯粹和少女被磨励成了沦桑的苦命女子。

    俩人的关系也就是在“上山下乡”的那个时期开始逐渐地好了起来。因为在那样的环境里,家庭出身已不再是那么决定因素,真的已是同在一个天、同在一个地,同在一样的天底下;同样的劳动,同样的待遇,同样的付出,同受一样的苦楚。

    后来他来探望他二姐,那时他已是个军人。革命军人!看起来好不威武、英俊、伟岸,健壮,好个帅气逼人的男子汉,标准的军人!他几乎每次探家都下去看望他姐,她们也就有了交往。但那也只是泛泛而已。后来他父母凭关系,顶他母亲的班,二姐获准离开那地方(或许她有个军人的弟弟,她倒是意外地难得的全身而退)。他恰好探家,也就自告奋勇,过来接他姐回城,她揣着满心忧郁而无法坦言的压抑,送她姐弟俩到了车站。

    就在他们蹬车即将离别的那一刻,她突然**地冒出一句:“小六子,你能将我也带回去吧?带到哪都行。我随你一辈子都行!秀梅(他二姐)这一走,只剩下我一个女孩子了。我好怕呵!”

    说着,她早已不能自已地、泪流满脸,简直要崩溃。也已顾不了那许多。

    (小六子,是他的小名。二姐老那般唤他。同在一起的知青也那么唤他。听起来怪亲切的。但她不好意思。好像那背后的亲昵为她所无法企及。其实,他头上有二个姐,足下还有一个妹,论排行,他该是老三,怎地冒出个小六子?秀梅这才告诉她,原来他出生时,由于生个男孩不易,按乡下的旧习俗(他父亲都是乡下参军的,母样后来也是,父母在一起,也有点包办的色彩),他该认个妈,好让他生来一路顺当,为他认了个母亲,干妈。由于那户人家里已有了五个孩子,全是男孩,他也就只好随着顺序,他成那户人家第六个孩子。螟蛉儿!所以他从小也就叫他小六子。她记得、好像张少帅学良小名也是小六子)

    “我好想跟着你们,一起走!”她哽咽着,她已支撑不住那颓废地坍塌的天地,望着即将离去的他们,她真的是天塌地陷地绝望!

    她也明知、于当时那当然是绝对地不可能!当时她看来,想跳出那个火坑,除非神话!

    再别上她家庭背境本就不好,当时母亲又只是在街道工厂的,既顶不了班,况且她还有个正该下乡的小弟,顶班的事,只能留给弟弟最后的一点希望。纵使是有机会也还轮不到她。她当姐的,怎么抓走那唯一的一根稻草?当时也无人会为她支撑那爿天地,她缺少那坚硬的后台。除非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将自己身子为代价!不少女孩子正是那般屈辱地带着诸多苦涩悻悻而离开那魔鬼一般的地方的。有些屡受剥驳而还是无法逃出那火坑!那是她所不敢想象的。所以她、当时看着即将离去的他们(那次一起走的,还有那位以自己肉身为代价的女孩子,和二位男生。想走的,稍有门路的,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像她那样一无背景、二没门路的二三个知青了。她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她的绝望,覆天盖地!因为出身,她是唯一留下的,况且是位女孩子。怎不让她……

    高梁当时被怔住了。显得很意外!也很为难。也颇为同情地看着已是不顾羞涩泪光满脸的大女孩。带她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但看她那般地无助,也让他无法孰视无睹。

    很意外的是,高梁他、还真的留了下来!就为她那无知地绝望的呼唤。

    她随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和造次。自知失嘴。一时却也无法收回。自己倒像成了那泼出去不水!都说是:覆水难收。

    但也实在是没法子。当时女孩子,纵是不愿,也在终日自危。那时遭那些野兽**的女知青的事层出不穷,也屡见不鲜。

    当时她真的、心想,只要火车一开动,只怕她、真的要挡着那路!

    那时还真的有人就卧在那铮亮的冷冰冰的车轨上,让火车辗过!

    看能走的和该走的都前赴后继地前后走了,她们都前后相继一走,最后的她、况且她又是那般的出身,岂不成了最后的饵儿?!

    那时凡从那地方走出去的,那是梦想。七二年推荐上大学,全团没几个幸运的女孩子,那几个侥幸的女孩子,体验时、无一是**!没有一个是侥幸地能保全自己贞操的女孩子。为了最后走出那并没有给她们一点点望的鬼地方,有的女孩子简直被踹成了破鞋!是谁将她们的贞操撕毁?无人还能面对。也没几个要为那事告发!你告谁呀?能告在谁的手中?你不已是倒悬在那些东西方嘴前的香饵?你那岂不是自送上门的香饵?

    况且,那是任何时候都不是光彩的事。只是无告的受害者!那种无告,是浸心彻骨的苦涩凄寒!

    更有不幸的,有位女孩子为了招工,以肉身为代价,一路过关,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关,到当时的团部办手续时,还要为那手握公章的人所一再动手。她已像是任人虐弄的东西而不是人,只是任人泄欲的女人了。偏恰为另一位想沾手而无处下手的妒忌者当场抓住,本想乘其所危,却偏被那女孩子疏忽而被告发,遭祸的却并不是那位手握权力者,偏是那位无辜的女孩子!那**无辜的东西,到头来还诬陷身受**的女孩子,说是她,引诱了他!

    天哪!天下竟然有那么的一种罪名。那些东西,将那无辜的女孩子的罪名,就是所谓的“糖衣炮弹”!引诱革命干部!不仅招工成了画饼,还无辜地惹了一身的祸!反革命的横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最后被逼疯了。有的说最后是自杀了。死了还要顶着一个罪名——自绝于人民!

    啊!那时的天下,重压之下,小气也不敢喘。下贱的中国人,只能、逆来顺受!

    多可怕的事。当听说她们都要一走了之,害得她几天彻夜难眠。她时时自危于无奈中,简直都要被自己逼疯了!尽管她那时已经不再那般被那些人为所欲为。因为出了一个李什么霖的老师的秉直告了他们的御状后,引来全国的大清查,将那些害群之马枪决了不少!那些东西不再胆敢荒唐。但当时那御状怎么会摆在了毛主席桌面上?还真的很意外。不少人就因为告状而身蒙毁身之祸。没几个还胆敢告状。更别想要告御状!跟本就走不出邮箱!那状纸只在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转回到了要告状的人手中!那还会有什么结果?

    但侥幸,那李老师还是告了。事后他还得到了毛主席的亲笔信并有一笔永远也花不完的钱!紧接着他最后不也还是倒裁了下来!啊,那是个疯狂的时代。真像是有一种无法逃避的什么效应在左右着一个社会,社会中的每一个份子。那非理性、弃失人性的朝代!绵羊也会被宠成恶狼。

    最后,高梁还真的、为了她的事,他还是让二姐先回去,他却真的,为她、留了下来!

    他不顾身份,先后去找过连队的,甚至到了团部!可能由于都是军人(当时的农垦也都是军队编制),身份的认同感产生了效应。况且他们本就只是些杂牌军,而他却是正规的,还是南方大军区直属的军人!又是身穿着有四个口兜的!就为了她的事。他不惜身份,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后来她还意外地被安排到了小学当教师,民办教师。还到了场部中学,教数学和物理(后来的恢复高考她一考即中与当年当教师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为了教好学,她将所学过的重温)!临别时她去送他,也连同感激他帮助了自己。那种临危受宠的感激之情,还真的让她为难!有种难以启齿的表达。

    此时他才告诉她:他在他们面前讲明了,你是我的女朋友。很不好意思。我未征得你的意思。也只好那样,要不然,事还真不好办的。也管得了那么多?反正也就只是朋友。怎么听,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也就这样子。我无所谓。现在的事,你也别在意,不必太认真!

    其实那一刻,发自心底,她接受了他。只是不敢讲。怕自己这身晦气会危及他,他的前程。但那一刻,像真是天赐的,突然的幸运!她恨不得投入他那宽敞厚实的胸怀,差点要情不自禁,宁愿将自砸碎了重塑在他那厚实的身体上、悄然无息地融化在他那满腔热情的血液里,与他寸步不离地,一起离开那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

    本来她心底早已……遇上他那要让女孩子**萌动的英俊地帅气的一刻,也就暗自祈愿。后来在危难当头,一种无法坦露的种子早已默默地偷播下情窦初开的心灵!

    此时她只想趁此对他表白一句——我爱您!

    但那个时期,那种场面,让她、无法坦然。

    (此时她们真的、到了这天涯海角来了!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所赐。)

    后来她得了他的地址。当兵时的通讯地址。她们也就开始了鸿雁来往。

    也就是在那样看不见点滴希望的时刻,一们英俊潇洒的军人,朝她敞开了慷慨的情怀。点燃起了她强烈的希望之光。

    军人、于当时是至高无上的尊荣,军恋更是不可侵犯,第三者不敢染指的贞洁!有位与她同期下乡,同在一个连队里的女孩子,为了走出那终年看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只能以苍天厚赐与她的**为资本,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如愿以偿。走出雪原,并接一母亲的班。但不久,她突然发现,很不幸,她毫无防备(当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懂得避孕,也没有那药),令她惊愕地感觉到了自己身子有异,悄悄到医院一检查,天哪,她真的中招了。意外地是有了身孕!还不知道那是谁下的种!别无法子,她惶恐不可终日,想过各种办法只想将那孽种打下来。又不敢进医院!只悄悄背地里偷偷自找各种据说是能打胎的药,但那身上的孽种却是天生的孽种,怎么也缠住她不放!她只好匆匆自个随便找个对象将自己嫁了出去。后来那男人从产期和孩子身上还是直觉地发现了他所不愿接受的事情,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她。她很恨那个孩子。但终究、那又是她十月怀胎所产下的骨肉。她也只好默默忍受着自各方面投来的别样的目光,一心一意地只为了将孩子养大。却孰料,那是个半痴的傻孩子(可想而知,在那样环境里的那样的角色的遗传基因,又是在那般屈辱的情景之下下的种,又能产生出怎么样精巧的“革命接班人”来)!她的那最后的一爿天地也坍塌了。像她那样,高考时是已失之交臂,而眼下又要面对着的是要下岗!还要一个人带着那丢不掉的傻孩子。那孩子都十好几岁了,站都站不稳,傻傻痴痴的,还不能自理。每事都要母亲操持。你说这人生,一个女人,在那样的时代里……

    天哪,整个朝代的凄风苦雨,怎地全汇聚到了她们那一代多舛的生命里,身上那甩不掉的命运里,是谁断送了她?

    所以她,算是很幸运的!怎不让她、要珍惜?自那开始,她就早已默默地对着自己的情感良心指誓天盟!

    后来,高梁探家时,为她带回来了一个故事,是他那次到前线慰问演出时听来的,一个军官与女房东的故事。那个几分浪漫、却也凄苦悲壮的故事:

    中越开战时,军队开进边境一个封闭的小村庄,驻足在一个小女人的家里。带队的军官高大英俊,那小女人为他那豪爽俊逸的形象所吸引,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当然那小女人并无那样的见识)!她是他的房东,天生的精小玲珑的模样,又正初刚临盆,丰腴嫩滑,正是初为人妇的女人最俱风情万种的时刻,但她不甘心于那位命运许配与她的武大郎般的粗陋的男人。一个即将开赴前线的前夜,那女人自个对那军官情悦相待,男人、对女人,天生的无法拒绝,那军官正好被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给一手甩了,正是战事正紧又适心事不宁,那一夜,那女人为他倾开稣怀、暗渡陈仓,不顾一切地逾越雷池,那最后一道防线被撞开,俩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那种说是见不得人的事!事本来发生得既是隐晦也是奇巧地天衣无缝,但那女人、也是的,偷吃**的俩人,一发而不可止,最后还防不胜防,被那武大郎撞上,并告到军队里!但还不敢指认。军队无法让那小男人当众指认。但对着众目睽睽,那男人临场自感没了勇气。本来那事可以即此而止,但那女人,本来要是俩人都顶着不认,别人也没法子。偏偏那女人无知,以为她可以就此跟那军永在一起,为了能在一起,那无知的女人竟然当面认出了她所心仪的军人,并想带那军官回家!但事情真会她所愿意或是想象的那样吗?绝对不是!那军人可能也从未想过真要带她回家,但也不可能,男女之间的事,本来说是简单,但后来的事也就不再简单了!那可是大过,不仅是中国传统无法接受,而且是时势和军纪所不容。等待着的,绝不会是好结果。到底会怎么样,那事也并没有结果。不再会有。后来的结局,出乎意料。好像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战事逼临,那与房东的事只好先放在一边,等战事过后再作处置,那军官以戴罪之身带兵上战,他也只能是、以战火洗涮自己的过错。那一战非常地悲壮,可以说是惨烈,那军官不再回来,马革裹尸于疆场!况且尸骨未存,成了王成式的英雄!那女人等不回心中等待的人,她到处寻问,但谁都在躲开她,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她根本不想得到其实害她心中企待的人正是她;而她、也为之悲痛欲绝,最后因为等不回来她心上的牵挂,当知道了那一切后,只身出走,去了无人知道的地方,也无人知道她去了何方。

    他好像是被那故事突然发现,自己最爱是才是最珍贵的;不能疏忽,更不能错过。他不顾后果地从军队里跑回来,只为了他最是心爱的姑娘!

    她也被那浪漫得深沉中的苦涩的故事所感动不已,同时也身不由己地。

    他正是以那个故事为聘礼向她求婚!她却也再也没有理由,无法拒绝。当时瞭好大学毕业,考上研究生,但她无法放下心中的牵掛,就是自那开始,仁慈的上帝、将她俩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被逐出美好的伊甸园。丢在这个尘土飞扬的世界上。

    她也是被那个故事所吸引和感动而放弃了只想再读博士的思念(在读的硕士也只半途而废,后来通过各方周旋,勉强只能算是毕业吧),与他步入婚姻。她放弃学业,她们的感情仿佛也是被那个凄美的故事将俩人的情感一下子升华为最璀璨完美的向往,婚姻成了她们唯一的归宿!

    但如今,为了柴米油盐,她被丢在了这异地他乡。她不悔当初的选择,但面对柴米油盐,她不能不重新掂量。感情是无法填饱肚皮的。

    当时她也是被诚致的感情力量所支撑着不顾后果,也是违逆着父母的意愿而一意孤行。实际上当时国门初开,她母亲已借故出国,并说好了要她到美国相聚。她却背着母亲为他留了下来。当时她身边有那么多的男人为她所倾心,但她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他,一个英俊的军人的高梁。她付出的是慷慨的牺牲,于别人看来已是不应该,只有她、为之心里的那一份珍藏了好几年的感动,义无反顾。你可知道,那个时代里,一个城里的女孩子在那地处偏荒凄凉的大山沟里的日子,特别是在那冰天雪地的时候,一个为人所任意欺侮的朝代,身边随时都隐藏着人身的危机,当一位英俊的军人出现在你面前时的那种欣慰与幸福感、涌遍整个人生的绝望处!她自那时也就暗自发誓,只要他愿意,她毫无选择地只能成为他的终生之侣。那是一份苦难中绝望里的真情。那还需要大海作证吗?

    要不是他,她也可能还要留在那。走出来时,也不再是原来的她!

    所以她、无法说要后悔。人生的夹缭里没有要她后悔的余地。

    最后他、也就仅为了她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之火,而非要将自己当成柴火焚烧。

    为了一口食,汗流满面!为了梦想,又差点支离。所幸的是,在这陌生的异地,俩人重又捡回属于她们的那份真情!就是为了那份礼物,她们只有胼手胝足,在这他乡重新开始。

    但她此时也只能是,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守在自己这一块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