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防备不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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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幽长曲折的小巷中出来,高梁不禁长嗟一口气,他已是一只倦惫知返的知更鸟。

    他骑着那辆破单车,游戈在高纵傲慢的楼宇间隙,像大海中的一条鱼,那条被波浪冲到岸边的破鳞的小鱼,游逸在巨大的水晶宫里,分明很不协调。像个拾荒的迷途者,在共同富裕之路上奔波几十年,即在此一刻,在于此处末路穷途!

    一路上,高梁匆匆往回赶,赶回被他挥霍掉的时间,时间不早了。在正如火如荼的灯光中,追寻属于他的那一颗璀璨的灯光!

    大老远,他轻而易举地在一片灯光中发现了他所追寻着的灯光,尽管于灯火辉煌的间缭它显得很微弱,却是他唯一的方向,那是他、唯一为他亮着的一盏灯。那就是他的家,是自他家窗口挥洒而出的洒着在高楼林立的间缭的灯光,灯光就是他的方向,怎么也无法溶化在灯火里的,那是唯有一盏属于他的灯光。这世上,只有那一盏灯光是在耐心地等待着迟归的他!尽管眼下万家灯火,正一片辉煌,但那并不从属于他。唯独那一盏,即是他的灯标。那即是他航船的港,倦鸟的巢,他的家!家有娇妻。有她在,他才能不迷失于万家灯火中。大老远看着,看着那只熟悉的窗口,看着窗口正流淌而出、那缕柔柔的灯光!

    这世上,只有那一盏灯光是在耐心地等待着迟归的他!尽管眼下万家灯火,正一片辉煌,但那并不从属于他。唯独那一盏,即是他的灯标。那即是他航船的港,倦鸟的巢,他的家!家有娇妻。有她在,他才能不迷失于万家灯火中。

    站在自家门口时,忍俊不禁一阵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稍自歇息片刻,好像要等着身后那差点要被丢失在路上的魂!

    此时他,心里,倒悬着的虚怯,像是个贼。他也觉得有点滑稽。

    站在自己的门前,这才让他、像是被憋足了的气,这才在机会缓和过来,悬着的心,这才放睛搁到了实在处!

    ——是啊,回家的感觉、真好!

    轻轻推开门,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妻子不仅为他留下了一盏灯,她坐正在灯光下,一袭毛茸茸地厚重的绒质睡袍披裹,好像在耐心等待迟归的夫君。

    轻足踅入屋内,这才让他、像是被憋足了的气,这才在机会缓和过来,悬着的心,这才稍自搁到了实在处!

    而即在此一刻、即在他轻轻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兀地联想起米米对家的那种被他疏忽了家的感悟!禁不住一缕温热的暖流涌遍周身,他暗自悄悄地深深的嗅到了自妻子身上飘逸出的那一缕湿馨而芳菲的天馨体香,扑面而来,直侵心底,又好像自心底遽然萌生着窜起了的一股温情穿透,直使他、如醍醐灌顶!这不就是家的气息?只有这家的温馨才慷慨地赋予你无上的恩惠!

    自以为,此时妻子早已梦入异乡,然而让他大为意外的是、妻子不仅为他留下了一盏灯,她还待在空旷的客厅里!穿着睡衣,上面披着一件秋衣,正坐在灯下。

    “还没睡呵?这么晚了。”高梁心存不祥,小心地靠过去。“你不怕着凉了?”

    尽管今年是暖春,但半夜时分,还是颇有薄寒的。

    “你也知道时间是太晚了吗?”妻子随意答道。

    “你这是?”他有点是意外。他下意识地偷偷睨一眼墙头的电子钟。岂不?此时已是子夜时分!“时间不早了,睡去吧!我该先洗个澡。”

    他此时真怕妻子一再盘问,借故敷衍着。

    “你又遇上那个老战友了?”但妻子还是盘问了。满脸猜疑地看着丈夫。“你近来是越回越晚,到底到哪去了?你好像……有什么事,在着意躲着!”

    “……”他欲言无辞。他难以再以那难以自圆其说的子虚乌有先生胡扯了,他再也找不出理由和借口。看来妻子她、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此时回来也确实是太晚了,本想早回,但偏是……此时要说是跟温暖喝咖啡去了,那岂不是飞蛾扑火?但他并不想过要如何蒙过去。

    “他还没走?”

    “没有!”

    高梁煞有介事地说:

    “本想已躲开了,却又能躲到哪儿去?可不?还是撞上了!”此时他只觉得浑身的倦意阵阵袭来,忍不住地直打唔欠。“你还是睡去吧!就为这?”

    怕妻子纠缠着下去,匆匆挤过日子那狭小的卫生间里去了。

    今年的暖春,真有点夏意来了,加上匆匆赶路,浑身只感到有股热浪炙人。此时又被妻子冷嘲热讽,颇感无趣。他只好借故躲进狭隘的卫生间里,他将水龙头拧至最大,那老式喷头像万箭齐射,真射在他的身上,感受得到那暴风骤雨的力度。但夜间的水还是有点凉,兀地只感到一阵震奋,直淋得他有点要喘不过气来,却是很痛快!浑身那种淋漓尽致地快意。好不轻松!借之让他彻底地洗去了外面的风尘,也冲跑了由于那女孩子招惹来的嫌疚之情。说真的,他非常在乎妻子所给予他的这个家。很多年了,他少有这般担诚地沐浴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

    当他湿淋淋地从狭隘的卫生间出来,自以为妻子早已睡去了,孰不料,妻子还在耐心地守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

    “你还没睡去?真没困啊?”他显出很潇洒大方地,一边将衣裳穿上。

    “你怎么老是……这些年,别的毫无长进,只是谎话说得像真的!”她劈头就说。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惊诧地看着她。

    “你跟她喝咖啡去了?!”妻子劈头就问。

    “咖啡?”高梁不禁一愣。呆呆地望着妻子。

    “她的故事很精彩?”陈惠如紧紧追问。

    “什么故事?嘿,莫明其妙!”高梁一时反应不过来,惊诧地看着她。

    “你看?”她变戏法似的,将一样东西摔在他眼下。

    “你翻了我的口兜?”他最讨厌别人随便翻他的口兜。包括妻子!

    那就是他珍藏在口兜里的、温小姐的那一张卡片!

    “怎知她耐不住寂寞,急于要见证这个世间!”陈惠如轻轻地拎起,看着倒悬着于她面前晃动着的信物鄙夷地调侃着。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兜。他看着藤椅子上凌乱的衣裳。可能是,更衣时随手一丢,那珍藏于口兜中的纸片从衣兜里无意随手翻了出来。他简早已记了!所以……

    “它不就是那天插在那束花中的卡片吗?”高梁毫无介意地,随意的从口兜中掏出香烟,轻声说。

    “它耐不住寂寞,自个偷着、溜了出来。看来她与我、也是有缘份呀!”陈惠如轻轻放在小桌上。

    “我本是想将它送与你的。”他并不回避,也不觉得该回避什么。

    “怎又藏起来了?”陈惠如挑剔地反斥。

    “不就是怕……”高梁欲言又止,偷睨一眼妻子。

    “怕我?嘿,滑稽!我是母老虎?!”陈惠如淡淡哂然。

    “但愿不是!本来也应该不是才是。”高梁这才为之释然。

    “为什么?”惠如对此轻浮的评定装出很在意的样子。

    “因为你是个智慧女人!”高梁第一次如此赞许妻子。

    “其实我并不智慧,也并不那么宽宏大量。”陈惠如为此显出坦荡地毫无掩饰。

    “那,看来我……我想错了。本来真是想送与你!”高梁还是很当真的。

    “送给我?”陈惠如重又轻轻地将之捧在手心里,如心地赏玩着,双手像是在捧着一掬漾溢着莫言的秋水。她一副爱不释手似地,却也是随手掂量着,在掂试着她的份量:“还是手工制作的。看来你那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真是可爱的女孩子,是个心灵手巧、秀气可人的姑娘。上面还写着诗呢!”

    陈惠如随即将那卡片上的诗朗读,很动了感情地,抑扬顿挫的,别有韵味地(这也算是她的看家本领。在学校时,每有晚会,她都会在台上朗颂),感情饱满,有声有色,声色皆俱,极为投入的朗诵一遍。“多纯美的语言,好丰富的语汇,将饱满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看也是个善感痴情的女孩子!难得呵——难得!让我也体会得到,那甜甜地梦境里的、那一怀真挚地像是在燃烧着的情感。你不觉得她……”

    “天哪,那是外国的一首诗。名诗。”这好不让他、像是要啼笑皆非。“送给你当书签!这不正合适?”

    “你以为我稀罕?”她轻蒽地随手丢在桌子边的垃圾筒中!

    “你这是……”高梁兀地一愣,随手从中捡起来。

    他此时暗自地庆幸。幸好将那张更会让她敏感的名片藏在了那盒子里。要不然此时,只怕要将这幢楼房也掀翻了呢!

    “看来你真欠了她的!只是一杯咖啡?”陈惠如当时并不当真。看来真有其事。

    “是呵!不就只是一杯咖啡吗?”看来他也不想再为那小事隐瞒下去。

    “为了一杯咖啡,送你一束花?后来呢?故事很精彩!”

    “这世界的故事本来精彩!”

    “怪不得,那咖啡喝了这大半夜!还给你讲了什么浪漫的故事?”

    她下意识地痴痴的看着桌子上的那束被自己煞费苦心浇过水的玫瑰。心头兀地窜起一股莫名的怨气。看来是自己铺张浪费了那一腔痴情!此时只在恨不得要将那一束欺骗了她无知的玫瑰重重摔在地下。

    “是呵!喝了!不会因此非要吃醋?”他不可理解地反诘。此时若还要回避,分明也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何不借之让她看看此地,是否有那三百两赃银!

    “她与你讲了什么故事?是浪漫!还是坎坷?很富有吸引力吧?要不,怎地听了大半夜的,家也不回!”

    “你这……我不是……”高梁真不知该如何是说。

    “她天生的一个美坯子?是所谓的——水灵灵地,娇嫩嫩的!看起来也是很迷人地,让人要充满幻想!也好不让你放不下的。”

    “是的!天生的比你美!美得无法言说的。她美得沉鱼落雁,娇得羞花闭月,犹如那一个嫦娥再世的星宿!艳如出水芙蓉。美若冬天里的那一轮满月。好不让人、只稍看上一眼,就会被她紧紧地黏住你的眼光,怎么也挪不开。简直是要把那一刻凝固,非要珍藏于心!好不让他的妻子妒忌眼得眼眸也怕要溜出来。”他借意趁机括起一阵看来炙热,却也凛凉的东南风!

    高梁为此显出是无可奈何地。也无法解释的,只能说:“难道说我真的不该与别的女人相处?这本是个男女混居的星球!我只能终日鞍前马后地尾随着你的裙摆之下?**在你的腰带上?我又不是你的宠物。只嗟叹,这世上,男女混居,我又无法了断尘缘,不是出家的和尚,这混沌的世界!”

    “我是怕!”

    “你怕什么?”

    “我是怕你,真有一天,要将她带回家来。这本不是广阔的天地!”

    他再也无法辩解,看来她还真的非要在此地掘出那子虚乌有的三百两银子!那也就任让她掘去吧!偏他不再为此开口。

    “你以为她是那么无处归宿?你以为……”

    “随你吧!要来的,挡也挡不住。”

    已是更深夜静时,又是单位的宿舍公寓,上下左右皆是她的同士,这声高声低的,只怕犹如大海潮汐,让人听了,怎不会错以为,这一对不远万里之外,招来的异地凤凰在唇枪舌战,刀枪相向?俩人又都还算是有面子的知识阶层,又怎与那些质地声色鸡犬地捕风捉影,不怕有渎身份?要玷污名声!

    “看来我是冲了你的妖邪,那就请便得了。反正我也是看透了。我不是存心要挑你的剌,这样有碍眼帘的东西,今后你最好是自个收好,别让我再看到,免得心烦!不让我看见,倒也能留与我一片干净,也落个心安理得。但愿能好自为之吧!”她不愿与他发生訾争,随之将那绿不她心情的浅绿色卡片轻蔑地丢在了他眼下的茶几上。

    他这无意隐瞒的过错,无意间,还是暴露,是被妻子不经意时。他傻傻地站在妻子面前,他都能自我揣摩得到自己那是怎么的一副模样,实在太别扭了。但是他,既不感到委屈,也不否认,也不辩解,也不讨饶,因为他,还在认为,自己没错!他不知道错在哪个点上!可能是,他从未想过要对妻子要瞒天过海。真的!

    他一直在想,要找个天气很好的时候告诉她。但一直来,就是开不了口。没错认错不是真的错了?本是没错,哪来非要委屈自己于要认错?

    他都不禁偷偷地自哂自己的滑稽。有人说,滑稽,是作贱自己,取悦别人。而别人都是喜欢取悦的。

    一看见他这种笑容,陈惠如像被针扎了一下,不臬禁地,悄悄地浑身打了个哆嗦。她按捺不住怒气,嘴里吐出一连串尖刻的话,奔进房间。抽身而去。回到了她的房间里。

    狠狠将门——“呯:的一声钝响,狠狠关上!

    他的神经遽然收紧,像紧绷的心弦几近断绝!他以为,随之而来的就是狠狠的摔门声,整个房间会传出玉瓦俱碎的凄厉的摔地声。却是意外地平静。仿佛是凝固了的宁静。

    “你看我……嘿,自作聪明,你在傻笑个啥哟?你那一笑,岂不笑得太傻了?!”高梁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但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他绝望地问自己,可是答不上来。

    他后悔的是本来并不想把那件事瞒过妻子。但最后还是瞒过了天,偏就是过不了海!

    岂不?自己弄砸了呢?砸着了谁?是你想瞒着的她?滑稽!不是你还有谁!天哪,活该!

    但也,要知道那本不想瞒而瞒不住的那件事会让妻子如此伤心,他,也许会竭力把这罪孽瞒住,他应该将那东西放好。怎能么能随便就放在口兜中了?

    那件事没暴露之前,一切不都多么宁静平和,总算如意,我们的日子,过得尽管并不如别人那般的无忧,也算是颇有多美!

    现在,全弄砸了。被你一不小心,全弄砸了。

    ——啊!随天吧。或许,这也就是天意。

    现在只能是,解决的办法就是:过一天算一天,来都来了,逃避也来不及。

    他悄悄地,轻轻将那浅绿色的卡片抓在手里,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它一把撕个粉碎!

    但是他,还是不禁,又晰地想起了温小姐那双隐着淡淡伤感而也未免几分调皮的黑眼睛,和她那洞察人生似的笑靥。

    只是、风雨欲来亦已来了,风雨过后,怎还与竹林相关?他又只好、轻轻把它放归原地。只顾着独自偷地在抽闷烟。此时正是万籁俱静,他足可听得见、自己的心声,在随着墙上的电子钟的节奏,不知疲倦地跳动!

    这种宁静使得他不敢扬眉吐气似地,反而只觉得是压抑着、心虚,刚才那种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早已荡然无存,不知逃逸到了啊个角落里去了。他情怯地悄悄捡起茶几上的那心形的绿色卡片,细心地审视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犹豫片刻,本不想再打扰她,但旋而,掂思着:若此时轻率地离开她又有欠妥处。此时假如真的躲避,那岂不让她要错以为你真的心有暗鬼?那日后怕也就难以打破僵面。

    他轻轻地将飘落在地下的那张让他窘迫难堪的淡雅浅绿的卡片拾起。犹豫不决,片刻,下意识地偷窥着客厅中,临窗下那插在酒瓶里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轻轻的掛在那插着玫瑰花的酒瓶颈上!

    这一回,他再也不必为这可爱的东西要瞒天过海了。她可大白于天下!倒也让他,像也、如择重负。

    看着玫瑰与淡雅浅绿的相衬中的情景,他只感到一片茫茫然。

    他已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将香烟揿灭,站在妻子门前,犹豫片刻,试着、用手轻轻推开妻子那紧闭的门。怕真的推不开,却孰料、妻子并不将门上锁。

    他不禁悄自深嗟一口气,蹑脚踅入了妻子的房间,随手轻轻将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