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阁绮户锁清秋 四(上)
    时间在郁曼琳的小楼里变得越来越漫长,漫长得就连她于陈瑾轩那股莫名的怨恨都在分秒累积的悔意里一点点的淡去。她终日的想着,只要陈瑾轩不再生那天的气,会再来这里看她,她一定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任性的无理取闹,她定要让他知道自己也有温润如玉的一面。只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陈瑾轩却始终都没有再来。

    后来的一天下午,郁曼琳正坐在卧房的窗边喝着下午茶,忽然听见楼下的门铃响。她心知这时来的必定不是王妈,于是欢喜的以为是陈瑾轩的造访,心里禁不住的欢喜起来。只是当她推开楼上的窗户,探出头去,却看见站在楼下的是陆英麒。

    虽说郁曼琳见着那门外的不是陈瑾轩心里有些失望,但依旧是一副盈盈的笑脸朝着楼下的陆英麒轻轻地扬了扬手,关上窗户下了楼去。一面下楼她的心里便一面寻思着,何以陆英麒这次回来没像以往那样先发一封电报,她这样想着心里就已然生出许多猜测,令她隐隐的觉着些许莫名的不安。

    她就这样心事重重的下了楼,不紧不慢地走过院子去开了院门。这时陆英麒不无几分紧张的一步跨进院里,转身将院门锁上,一只手半拥着郁曼琳急匆匆的走进屋里。

    “出什么事了吗?”郁曼琳见他一脸紧张的表情禁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怎么回来事先也没有发封电报,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是临时赶回来的,”陆英麒脱去风衣,解开西服和衬衣领口的纽扣,仰靠在沙发上松开领带,从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银质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老刀”,点燃深吸了几口,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老头子出事了。”便顺手将左手的烟盒撂在了沙发上。

    郁曼琳倒了一杯水递到陆英麒的手里,挨着他侧身坐下,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英麒接过那杯水来喝了一口,长吁了一声说:“老头子前几天从南京回来下火车的时候遭人暗杀。”

    “那现在人呢?”

    “好在没伤着要害。”陆英麒说着直起身来,侧过脸看着郁曼琳说,“我担心你这里也会出什么事,所以赶着过来看看。”

    “我这里能有什么事?我又不是……”郁曼琳没有把那话说下去,但陆英麒知道差点被郁曼琳说漏的是什么。尽管他们都清楚在言语之中要回避那两个字,但事实毕竟终不是可以回避的。

    “日本人的侦讯车已经发现法租界里有电台活动,现在只是碍着维希政府一点面子,所以才没有大规模的行动。”陆英麒皱了皱眉说,“那些赤色分子和重庆派来的人有很多就潜藏在租界,杀人的时候,他们可不会管你和日本人瓜葛深浅。”

    “就算是那样,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吧?”郁曼琳不禁有些担心的说,“我可是和日本人一点往来也没有。”

    陆英麒侧过身对着郁曼琳,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笑了笑说,“这话若只是拿来安慰自己还是可以的。”

    郁曼琳听了他这话,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紧绷着一张脸冲他回了一句,“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啊,”陆英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系好方才松开的领带,“你和我都一样,就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在外面那些人的眼里也脱不了和日本人的关系。”

    郁曼琳听着这话只觉心里很是郁闷,就仿佛是自己刚要放下一块石头,就又让人在背上死死的压上了一座山。正当这时,又见陆英麒站起身来,系好领带,又正了正衬衣的领口,于是没好气的问了一句,“这就要走了?”

    “我还有紧要的事急着去办,本就是抽空过来的,见你没事我也好放心了。”陆英麒说着戴上他那顶黑色礼帽,拿起那件深棕色风衣搭在腕上,走到门边又回过身来看着郁曼琳说:“时下外面乱得很,你平日尽可能还是少出去的好。”

    “知道了。”郁曼琳此时的心里是充满着不安的,只是她不想叫陆英麒看出她心里近乎惶恐的不安,于是刻意淡定的说了一句,“想来我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倒是你在外面要小心些。”

    “我会的。”陆英麒说着将已然拉开的门又关了回去,转身走到郁曼琳的沙发后面,弯下腰去,将脸贴近她的颈边温存的一吻,方才又转身离开。

    这天下午,陆英麒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赶着去办,只是郁曼琳不知道,那重要的事并不像她以为的都和陆鸿生的遇刺有关,正如此时的她并不清楚,这天下午陆英麒匆匆的赶来并不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陆英麒抽空来这一趟其实也是为了排解他心里对郁曼琳的那一点不安,虽然他始终都觉着,像郁曼琳这样一个高傲的女人是不屑于去染指风尘的,但非亲眼证实的事却又总是难以叫他坚信。于是逢着这样一个机会有了这样一个合理的借口,他便仿佛突袭一般的来了郁曼琳这里,终于是没有见着什么陌生人来过的痕迹,且他也没有让郁曼琳生疑。更是借着这样一个机会,说了几句让郁曼琳不安的话,以此叫她日后对人越发的戒备、疏远。陆英麒如此的算计着,就连他自己也仿佛要陶醉于他的智慧。但他却不了解,在女人的一生中,最大的天敌往往是寂寞,而不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