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我的全部心思都在车上,张老板一个月后就给我涨了工资。晚上拉货,白天睡觉。懒得和周韶萍答话,包括和她做爱,即使做也是勉强凑和,她很是不满。我说你先回南京, 或是回滁州老家。过一阶段,我去带你回来。周韶萍嘴噘着,嘟哝着什么,一脸的委屈。

    张老板的生意很好。水泥有时从盐城那边拉到阜宁, 有时从淮安拉到响水,也有连云港和宿迁的水泥。经营须跟着市场行情跑,跟着建筑企业跑,张老板很会做生意, 经常与我交流生意经。我对张老板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是我早跟他两年日子早就好过了。

    我庆幸自己改了行, 虽说现在苦些,生活有保障不谈,算活出了人的样子来了。做保安须看经理的脸色,还得看那些学生的脸色。在警察面前就是条狗,上东上西,不敢有所违抗。吃苦的时候你得主动往上冲,就连抓闯红灯的也是保安。警察动动嘴,保安跑断腿。我打算跟定了张老板。

    张老板定期给我吃犒劳酒,发犒劳烟。我想我一个打工的有这样的待遇,上哪儿找去。张老板挣了多少钱,我并不是十分清楚。反正我知道十吨的车一般都得装上十五吨。老板们普遍反映不超载根本赚不到钱。也就是说,每一车货, 我都会给老板带来五吨的额外收入。这正常不过,我不需要红眼,再说了老板在工资里已返还给我了。我心甘情愿拉这多出来的五吨,收费站的费用和公关费用全是老板的。比那黑心的煤矿主好多了,你看那矿难居高不下,生命算个球啊!

    收费站的稽查不好对付,因为超载我经常被罚款。每一天都有一大把票据,我拿两张给张老板,自己悄悄倒贴一部分。时间长了,我也感到有些吃不消。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老板一点没有怪我的意思。他说你不要管这些,只管给我把车开好。

    我是能把车开好的,可周韶萍的反常使我大失所望,力不从心。她说我现在不顾她了,只有车,只有老张一家。还说她还是以前的她。我不同意她的看法,而我认为她比以前还脆弱,弱得禁不住一点风浪。说不到几句就哭,弄得我心烦意乱。娘由开始的爱到现在的冷淡,直至最终归于的平静。我是一点插不到手的。周韶萍三天并着两天闹,闹死也不离开我们,真够烦人。

    我关心车,关心路,关心气象,这些都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影响我们的腰包。最近一段时间,路上的情况复杂起来了。动不动有警察来检查,查驾驶证﹑行驶证﹑营运证。我塞上个五十六十的,一般也就放行了。张老板虽然没有明的鼓励我要学会与警察周旋的本领,但在话语里我能听出他的这个意思。

    一个有月的夜,我像往常一样在通榆桥上行驶,在僻静的拐弯处,又冒出一辆“昌河”牌警车,车是矮胖的毛胡子警察拦的,三个保安跟在后面大摇大摆,一阵风来差点刮跑了他们的帽子,他们忙着去扶,一手按帽子,一手拎着警棍。我说我以前在南京做过保安,和鼓楼分局的警察关系很好。看毛胡子警察面无表情,保安没有一个主动上前和我搭话,一个准备与我答话的,因为没有同伴的正面响应,无奈地退了回去。毛胡子好象熟悉我们的车,我的车有牌照,他们的却什么也没有,我怀疑是从哪儿弄来的报废车。与警察说事是说不清楚的, 我没敢提出自己的疑问。假如是真的怎么办? 反过来说, 即使是假的,又能怎样。我问警察,“今天一定要罚吗?”毛胡子警察说,“驾驶证暂放这里,等事情处理完毕来拿。”

    我没了证件,就像在火车上,成了名副其实的盲流。什么人都可以查我的,我还会被人扔在陌生的地方。

    我害怕起来。索性就把车停在老板的车场上。我骑一辆自行车就回家了。在村口我看见了村里的光棍朱铁子。朱铁子看见我满脸堆笑,我皮肤即刻生起了鸡皮疙瘩。他像电影里的老太监,皮肤虽白, 却是松松垮垮的耷拉在皮肤上,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估计这家伙肯定没干好事。没想到,这个丑就出在我家,周韶萍跑到朱铁子家,和朱铁子通奸,被娘踩点踩上了,逮个正着,娘怕我不相信她的话,居然唤了本家的几个婶子,把周韶萍抓了回来,为防止她自杀,专门派人看着。我看到周绍萍的时候,她蓬头垢面地站在西房里。

    我说你和朱铁子光明正大的好吧!这是你的自由。没有人会拽住你,我早请你走了,你不走,你迟早会走。今晚你做得很好,我娘不该这样待你。是我害了你,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折腾了大半夜,也没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天亮了,我得睡觉。这事仿佛与朱铁子没有一点关系,因为是周韶萍自己跑上门去的。朱铁子不但声名无损,还滋长了他的威信。乡村人伦关系往往不费什么劲就可以完全颠倒过来。

    我把夜里的遭遇都告诉了张老板,包括我自己家的事。张老板很是内疚,劝我原谅周韶萍,男人的刚强绝不在于对女人权利的蔑视,应该尊重每个人自己的生命体验。我不相信张老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好象是教授说的,或是专家说的。生意人的思维难道也有这么好的!

    张老板说他和人合伙投资开办水泥厂,建材价格一直在上扬,市场很好。我对开厂办工业没有一点概念,插不上什么话。

    张老板的新厂从奠基到施工就个把周时间, 厂区离我们家不远, 三面临河,大概考虑到排污问题。好象还是招商引资项目,自然享受到了地方上的优惠政策,免去了不少税金。张老板每天都在工地上,就等着点火拿金子。

    水泥厂,属污染企业。老百姓上访不断,部分群众还到工地闹,一度出现停工现象。记者三头两头来,地方干部也顶着压力,张老板的精神明显也拖跨了,脸色很难看,喝酒必醉。环保局和国土局相互扯起皮来,互相指责。省里的新闻单位一介入,地方上彻底顶不住了,工程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按合同规定,工程不能如期上马,投资方有权撤资。结果,大股东上海东方投资公司撤了自己的资金。张老板的前期投资血本无归,一百万换成了围墙,地桩和两条宽阔的水泥路。围墙至今还围着,只是里面长满了人把高的蒿草。

    我的工资一拖再拖,已有四个月没发工资了, 几个打工的先后也顶不住了,纷纷找借口转到其他人那里了,我自始至终没提“工资”一个字。张老板很是感激,夜里主动陪我聊天。他说他的那些客户还在,用不了几年,保证能东山再起。我相信他还会好起来的,只是个时间问题。我瞒着父母把自己的一个五千元存折给了张老板。张老板死活也不要,我说算我投股的,到时和我分红得了。他这才同意收下,还写了收条给我。

    夜里有月,马路两旁的田野一片宁静,来往的车辆并不是很多。车灯照亮的地方,可以看见飞虫在灯光中上下一掠一掠的,虫子天生的贱命,没有自己的方向,所以见着光就跟着灯光跑了。马路边隔一段有几户人家,隔一段几乎没有一户人家。我们自带的水喝完了,就喝从工地上舀来装在“雪碧”瓶里的自来水。

    建筑公司的人已从工地转移到水泥门市。他们开始堵门市的门,扬言再不还钱立即到法院起诉,拖走你的车。张老板把手机给了我,客户的电话我就代为转告,遇到讨债的就胡乱应付,说张出差了。这样的日子度日如年,张老板的情绪一度低落,水泥厂催着要货款,不然下个月就停止发货,这无疑斩断了张老板再度振兴的后路。

    有人发现了张的行踪,开始跟踪。我开车的生活格外留神,生怕遇到那些讨债鬼。有时神出鬼没的,吓得我紧急处置情况。我说这样不行,最好出去避一避,或是想办法搞一笔贷款,把燃眉之急处理掉。张老板叹了一口气,说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包括这台车都抵给了银行。

    说着说着,又到了一个收费站。收费站查得更紧了,十有八次要过磅,每次过磅都超载,向他们扔条烟已经不管事了。后来,我们往香烟里塞钱,再悄悄往他们口袋里一塞。五十的已不起劲了,从一百再升到二百。妈的,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张老板塞过烟就开始骂了,诅咒天,诅咒过去骗过他坑过他的人。

    他问我一个问题,怪怪的问题,说历史上的那个项羽为什么那么傻,怎么就那么轻易地选择自杀呢? “ 傻逼呗!”我说。我想,陷入绝境的人是不是都想过自杀这个问题,仅仅是逃避生活吗?历史学家也没有给我们一个合理的定论。张老板饶有兴趣地和我讨论这个难题。难题,是个难题。中国人有自杀的传统。我简单地下了这么个无耻的结论,乐得张老板哈哈大笑。他对我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张老板高兴地问我周韶萍怎样了,干脆把婚结了算了。我说不想结婚,没劲。张老板说这样不是办法,迟早会要出事的,最终对我不利。他还提到了那个光棍,我没有一点恨。张老板的脸严肃地板了起来。

    “这不是儿戏,把周韶萍送回去算了。”

    周韶萍仍旧是不肯回去,她家里也来过几次电话,都被她搪塞过去了,她妈还说要到阜宁来看看她和我。我想,来就来吧,我那瘸腿的爹现在对我这个不争气儿子的事几乎不再表什么态了,一心扑在他的学生身上,娘在邻居面前嘀嘀咕咕,看到周韶萍来就背过嘴去,婆媳关系开始紧张起来。

    最使我痛心的是,周韶萍与朱铁子仍保持着关系,说白了就是偷情。娘根本看不住她, 一会儿说去拿熨烫的衣服,一会儿去弄头,娘忙地里的活,那能顾及这些。娘见到我就说,你把她带到车上去吧!放在家里惹事生非,丢人现眼。娘鄙弃她不算,连城郊村的农民集体在背后指手划脚。这时,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都是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去碰她。她碰我也不要,她现在就是要,我也不给她了,晚了!我悔悟过来了,还是王化强有种,没钱的时候绝不和女的做那事。这样,干净利索,无牵无挂。

    这世界上男人缺少的就是棍气,须棍得刚强,棍出人的价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