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27路公交车直通市里,大马革中学门前30米就有站台,到市里很方便。许扬的美好心情被刘金粉搅得细致全无,“迪湾”咖啡会所是个什么地方?许扬脑海中呈现出的画面杂乱无章,刘金粉扭曲变形的脸,大堂经理飞扬跋扈的神气劲,保安的唯唯诺诺,以及校长和女人们的狂笑。唯有朝着他笑的那个小姐是真实的,因为她没有目的,他更没有目的。许扬拼命地回忆那转瞬即逝的笑,一回忆起那笑,许扬自己的笑只能收敛在半空中了,车上一位年老的乘客楞楞地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车一到站,他迅疾跳下了车。

    外面已黑了,路灯傻乎乎地张大着嘴巴,看着一个个矮它许多的人从它身边走过。许扬想到食堂找老徐头,搞点吃的。老徐头一个人住,许扬常常串到他那混吃的。虽说食堂承包了,老徐头在老板承包过程中发挥了不少力,老板对他的行为并不太在意。老徐头也只是从食堂带点东西回住处,就些白酒。许扬无聊的时候喜欢和老徐头聊天。

    老徐头也健谈,常对许扬讲些年轻的时候风流事,逗得许扬浑身来劲,只狠自己比不上当年的老徐。

    奇怪!老徐怎么不在呢?灯倒是亮着。许扬敲了几下门,里面就是没有动静。要在平时,老徐听到他的脚步声,准会出门来。许扬跑到传达室,仓师傅不在,门卫小张正在看《新闻联播》,听到有人进来,小张探出头来。

    “看见老徐出去了吗?”许扬问道,

    “没看见,会不会到他相好的那儿去了。”小张诡秘地一笑。许扬感到莫名的失落,连老徐这样的人都有新欢旧爱,在悻悻踱回宿舍的路上,许扬买了一包“华龙”方便面,两根火腿肠,算是晚饭。

    走得很慢,老半天才到宿舍。

    宿舍和教学区不但有围墙隔着,围墙上还载了些碎玻璃片,已失去了当初的光泽。围墙也明显陈旧,算是上世纪80年代的建筑了。尽管校园扩了又扩,但是这段围墙一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从教学区到宿舍得从一家纸箱包装厂门前绕,许扬很不习惯这一带的生活。好在晚上有路灯,才不至于走进污水沟。学校一年四季空气相当污浊,一家新引进的合资企业生产塑料夹心板,一到半夜三更,烟囱仿佛要吸呐整个天空,排放的烟尘罩住了头顶,黑压压一片。许扬夜夜如厕,总能见到这一幕,刚搬来的时候,还以为要下雷雨。不出半年,渐渐就摸熟了这里的环境。乡下环境虽好,但乡下教师算个球,有夜生活吗?除了“斗地主”或是喝酒,再也没有可玩的了。女教师不断地向外跑,向外嫁,好多人编制在那里,人都借出去了。许扬想想自己已算城里的教师了,心里渐渐有了些平衡。

    泡了面,又喝了一大碗白开水,拿一张当天的晚报,许扬躺在床上慢慢看。下午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刘金粉简直就是鬼,满以为去捉鬼的,结果被鬼缠着。许扬叹了一口气,今天算是躲过去了,明天怎么办?这是个难题,许扬有些害怕起来,刘金粉绝不是等闲之辈,不然绝对没有这个能耐大大咧咧,也是一种轰轰烈烈。

    不能睡,他一骨碌下了床。

    许扬返回学校,径直来到食堂后面的职工宿舍,他要找老徐商量一下。小商店里灯都亮着,许扬买了瓶白酒,在熟食店切了一只猪口条,又买了三两水煮蚕豆。磕嗑碰碰进了校园。这是一条煤屑路,人踏在上面,嘎吱嘎吱的,老远都能听到。科技楼正在装修着,楼上的光照得校园亮如白昼,一盏太阳灯很傲气地挺立在实验楼的上部,校园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王京浩死在这楼上,前任校长也死在这上面,还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人死在这上面。许扬仇视刘金粉,仇视这座鸟楼,不然他有王京浩帮着,这酒和菜本该是他们两人喝的。

    老徐回来了吗?老徐不回来又怎么办?他想找王京浩父母商量,这是个大胆的想法,没人敢这样想。王京浩虽抓了,他父母再不像以前那样大模大样地来学校。许扬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对,对,找王京浩父母去。酒和菜扔了可惜,带着更不合适。没有合适的地方放,仓师傅又不在,给小张等于是喂狗。实在想不出好办法,许扬心想还是自己吃掉罢,一只口条算什么,在乡下吃过八两熏烧肉。蚕豆扔了,酒藏在食堂后面的煤堆里,扯了根树枝插在上面做标记。一路走,一路吃口条。王京浩儿子上初一了,小孩大了,不能空手的,他又绕了一圈,踱到一家小超市他看到了“盼盼”礼包,很是体面。左手提着礼包,右手拎一箱牛奶。

    王京浩父母住有自己的私房,独门独院,很是整洁。王京浩离婚后跟他父母住在一起。在王京浩没出事之前,许扬经常和他到这里喝酒﹑吹牛,自从王京浩出事后,许扬再也没来过。他心里也有愧,假如他不跑去撵那个强奸犯,也许王京浩压根就没有收受贿赂的机会。特别是许扬向警察提供了自己曾离开王京浩身边有好长一段时间的证据,这对破案是至关重要。尽管有愧,他一想起过去那些时光,许扬觉得还是有意义的。他见证了一段历史,这也是一种资历,没有一定的资历,无论在那个地方活得很苍白。虽然学校不是机关,机关里的一套,学校同样也有。

    王京浩父母那儿离学校也就三里多的路程,许扬花了二块钱叫了辆摩的。开发区的摩的收费很不规范,宰客﹑敲竹扛是常事了。亏得许扬是老师,的哥是大马革中学的毕业生,恰好认得这个许老师。到了王京浩父母那儿,大概有九点多了。许扬敲门,门不开,但听见门内有人在问话。意思是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我是小许老师,有事找你们商量”许扬扯开了大喉咙。

    “睡了。”王京浩父亲的声音很大。许扬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求一个老人从被窝里爬起来接待自己。许扬满腹的苦水无处发泄。礼包和牛奶送没人理他,扔掉怪可惜。仿佛像刘金粉这个德性,自己出了事找张三找李四不算事,偏偏让我去找校长。许扬傻傻地站着,那些顺便带给王京浩儿子的东西显得相当地沉。许扬站了一会,发现的确没有一点动静,倒是引来了几声狗叫,吓得许扬撒腿就跑。

    刘金粉在派出所里态度虽有了些好转,但是对于咖啡店大堂经理的傲慢和工作态度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派出所立案调查失窃案,并要求“迪湾”的经理向刘金粉赔礼道歉,这事才算了结。

    刘金粉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头脑冷静了不少,她叹了一口气。是的,她这才有些悔意,争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倒是浪费了她不少时间。天色已暗下来了,一阵风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习惯地把头发向后掖了掖,无济于事,索性顺势把头发从两边集中绾了一个结。一个发结就这样撅在她的头后,像她的那张脸一样富有神气。

    店经理自己有车,一溜烟就不见了。刘金粉的电瓶车还在迪湾门前,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打车回迪湾。一到迪湾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拿车,看车的是个小伙子,脸略有些黑,正忙着给一辆“本田”引道,小伙子看到刘金粉过来,示意她止步让车。刘金粉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泼口骂了句:“狗眼看人低”,小伙子瞪了她一眼,刘金粉嘴里仍嘟哝着。在她挎上电瓶车的时候,她想起了陆校长和许扬。她要找他们算帐。一个一个地算。

    因为出了案情,学校大规模的晚自休叫停了,只有初三的两个强化班还在偷偷地进行,不过老师们对这些学生都很放心,他们是调出来的尖子生,自觉性都比较高。再说,这也是响应家长的呼声的结果,陆校长为此责成政教处成立了家长委员会,类似于自治区形式的有限独立。年级部马主任还精心策划了家长委员会与学校共建的活动,顺利地解决了教师的补课费。对于这桩两全齐美的好事,陆校长大加赞赏。在支部会上陆校长为党员上党课的时候还说到了这件事。充分肯定这是一件走实效与创新的结合,校情与人心的结合的思维之路,很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