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怎么!向阳的电话说不通就不通了,不在意朋友的感情倒也罢了,仍下他的事业不管多少就有些可惜了。向阳的消失令我非常的沮丧。他还说他是个诗人。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在他的办公室我还真的看到了码得好高的一摞稿纸,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有竖行的,也有横行的。向阳问我他的那些诗如何,我压根就不懂诗。咂摸归咂摸,图的是个样子。我说这诗是有些嚼头。向阳说他听不懂我说的什么。我说这诗蛮有意境。向阳点头。大概是肯定了我的赞许。其实,我知道我说的是屁话,什么有意境,这是以前中学老师教我们鉴赏诗歌应付考试的套话。现在,我才隐约知道现代诗与那些浅显的理论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向阳并不知道我只是个读了一年的职高生。我唯一的爱好就是学写些豆腐块,内容大都也就是发生在村里的奇闻怪事。再则帮村里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汉免费写些征婚广告,他们真的征来了媳妇,办喜事的时候一定会请我去喝他们的喜酒。

    向阳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一户人家喝喜酒。向阳说他是京城一家叫《四方》杂志的编辑,有什么文章可以给他,他能帮我发。村里现在什么都有了,以前要接生婆,现在都去医院,在家里生的不算;以前要跑很远到大队部去看露天电影,现在窝在被窝里搂着女人看电视。甚至出门都不需要自行车了,天还没完全亮,进城的中巴车就开始“哆哆”的叫个不宁。可这些能说明什么?无非能证明现在比以前富了,问题是你富人家早富了,而且人家有的地方已经富得流油。终究拦不住年轻貌美的姑娘的腿,她们依旧往外跑。大龄青年的婚姻仍然是个问题,征婚作为一种文明的方式,多少还体现出一点民主与尊重,在很多地方依然被看作是一种先进的举措。村里缺会写的。人品怎样,家庭背景如何都是其次,你给人家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而所谓的印象最直接的就来自征婚的广告词。我的工夫就在这些广告词上,村里几个光棍从云南﹑贵州﹑四川和甘肃相继征来了一批姑娘,我在村里也有了些名气。镇上搞婚介的张五刚专门到我家找我,答应开我五百元一个月,专门为他写征婚广告,平时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出差,享受免费旅游,所谓的旅游也就是带男方到女方家走访,管吃管住,还能看到风景。

    爹和娘喜得合不拢嘴,我爽快地答应了张五刚。

    我曾莫名其妙的收到过录取通知书,也收到过评奖通知,或是被什么名人大全收录了。开始的时候还真激动过一阵子,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往往都有附加条件的,不是交钱就是买书。不过像向阳这样直接打电话给我的还真是第一次。

    向阳告诉我说除了在《四方》杂志社任职,同时他还在另一家中央级新闻单位兼职。我当然羡慕向阳这样的能人,更愿意能结识这样的能人。他还说有许多项目可供合作,能为我提供发展的平台。我想去北京。张五刚对我的北京之行很支持,不仅给我买了去北京的车票,还准备了矿泉水和大碗方便面。上车前他抱了一沓征婚广告,让我在北京熟悉的杂志上发,征一个女的来给我一百元的回扣,我答应了。

    我是下午两点的车票,徐州东站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害怕误点,我在雨中狂跑,到火车站的时候,我浑身都湿了。好在是夏天,到晚上九点的时候衣服差不多也就焐干了。临上车前我用公共电话再次和向阳通了电话。

    他说他在北京站接我,

    火车在黑夜里穿行,我睡不着,就朝一个个女人看,看她们的困像和睡像。我终于发现坐我对面的姑娘很是秀气,两只辫子侧耳挂在胸前,眼睛似乎眯着,迎面而来的列车呼啸声惊醒了她,一会儿工夫又耷拉起头。我坐的这趟车是福州开北京的,车上有几个人护着盛有鲜桂圆的竹筐,竹筐做工精致,蔑细而透明。姑娘醒得很快,跑到车厢的另一头洗了把脸。我傻傻地看她,她“扑哧”笑出了声。我说你笑什么?她问我看什么看。她告诉我她的家乡在江西,她在石狮服装城打工,男朋友在北京郊区当兵,想他了就去看了。说得很轻松,我们一路说到北京,我答应她到北京站送她到去郊区的车站。

    我不知为什么我偏要在一个陌生的女孩面前表现出自己哪怕是捏造出的优越来,比如有人会在北京站接我,再比如我比你更熟悉北京等等。姑娘问接我的是什么人,我说是一家杂志的编辑,是个作家。姑娘显得很羡慕。说话的语气更加柔和,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车到北京准确时间应该是夜里23点,到京郊驻地的路她根本不熟悉,她只知道他在某个街道某条巷子,纯粹是个空概念。我想向阳一定熟悉北京,一定能理解我的自作多情,一道把姑娘送到她男友的身边。

    向阳是什么模样呢?他说他会站在北京站出口处右侧,手里拿着报纸,算是暗号。

    车过沧州,一会就到了天津西。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北京,要不是向阳在北京,我可能永远没机会去北京。张五刚去的都是云﹑贵﹑川和陕﹑甘和东北几个省。连张五刚自己都没有去过北京。在他面前我总算有了一点牛皮哄哄的资本了,省得他常骂我没见过大世面。我打算回去让他涨工资,不然我就不干。

    车到北京站,地下通道里人山人海,我和姑娘一起出站口。在地面入口处,我看见一个卷发的中年人手里拿着报纸东张西望,我迟疑了一下快步跑上前去。请问你是向阳吗?我是,你是刘迅东,我说我是。我本能的将手伸向了向阳,向阳一把握住我的手。注意到我身旁的姑娘,我说她和我同路,从福建来到京郊找她男朋友。没等我说话,向阳看了一下手机说,西直门公共汽车站有直通的车,赶快赶最后一班地铁到西直门,说着手一指,对面就是地铁站。姑娘看了我一眼,我说我们送你去,姑娘说不用了。说着朝地铁方向跑去,一会儿消失在人群里。

    北京站广场好大啊!灯红通明,23点了人群还是熙熙攘攘。我多想看看北京的夜色。向阳打断我说,走!喝酒去。

    向阳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不知西东地在北京的大地上飘荡起来。“天安门!”我兴奋地叫起来,一闪工夫,天安门就在身后了。我一阵落寞,当我再抬头时“京通高速入口”四个蓝底白字又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向阳没有告诉我到哪里。凭直觉北京城已在我的身后了。

    向阳一句话不说,我也一路无话,短暂的沉默让我惦记起那个同路的姑娘,她能不能安全到达驻地?那个小伙子会来接她吗?我头脑里乱七八遭。我没接向阳递来的烟,他独自抽了起来,大概是晚上,况且车窗都开着,的哥也没有计较。向阳的烟抽得很忧郁,我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过了二十多分钟,车在一个小区门前停了下来,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地方属那里管辖,跟北京有没有关系。向阳领我去找宾馆,一连找了两家,都不满意。第三家是部队干休所办的招待所,登记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房间不大,两张床和一张桌,还有一台21寸的“康佳”彩电,头顶上电风扇转速和理论上的相差很大,只听见响不见风,几乎是个摆设。也许设施与房价不符,向阳怄气,愤然退房走人,我一声不吭跟在他后面。

    我跟张五刚去过淮北,那些地方的人性格急躁,一发毛就能动起手来。张五刚离家之前都要叮嘱我,到那地方只管看不许多说话,另外两人不能分开,有事也好有个商议,我领会他的意思。带去的光棍汉多少都有些缺陷,作为征婚的我们只能说些中性的话,这样有个退步的空间。姑娘家万一要定金什么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口答应。除非姑娘本人立即跟我们走。人家招待尽量不喝酒,万不得已,量上一定有所控制,而且只能由一个人喝,防止醉酒被对方蒙。喝酒的往往是我,张五刚掌握着大局。令我惊讶的是,向阳的举动怎么和张五刚的套路竟会如出一辙。

    出了招待所的大门,向阳和我走了一段路,随后我们在一家夜市排挡要了两样素菜和一盘京酱肉丝,一盘宫爆鸡丁,四瓶燕京啤酒,啤酒挺便宜,才一快五一瓶。两瓶啤酒下肚,我走路感到吃力,肚皮撑得很高。向阳打手机,一个李姓朋友穿着沙滩裤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姓李的又叫醒了附近一个中年人,头微秃,被又些驼。这家伙有一辆面包车。向阳一跃上了面包车,我拉不开车门,谢顶的师傅下车拉门,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下车的地方有很多车,霓虹灯闪烁,照亮了附近的夜空,我以为又到了天安门。原来是个大宾馆。我进去才知道这是通州区政府招待所。

    大概是凌晨了,向阳和我谈写作,谈诗歌,还谈他的过去,乃至他的为人。有很多东西我听不懂,便随便附和,倒也没见他在意,我心理上随之也就塌实多了。我对刚刚过去的一切仍保持着沉默,我没有理由去评判。我看到的,听到的仿佛都是在梦里。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虚幻。我是一个生活在乡村的农民,怎么躺到了通州区政府招待所的床上了呢?这倒有点令我疑惑不解。

    生活真的有这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