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北京下了场大雪，道路湿滑，风裹着白天的雾霾，雪还没落地颜色已渐渐成了灰色。天黑的早，出租车拦了几辆即使写着空车司机也是摇头说换班了，让再打别的车。宋羽和秦伟荣站在路边，秦伟荣的头发上飘落的雪花很快化了，水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宋羽搀扶着她，往前小心步行。

    秦伟荣通过她知青时代的老熟人，老熟人又七拐八绕，终于联系到了北京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乐团，团长答应今晚在团结湖一家会所里见面。

    她把时间计算得很精准，怕迟到还特意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出门时，下起了小雪，雪越下越大，秦伟荣此刻多么后悔，几年前儿子让他学车，她推掉了，如果她现在会开车该多好，如今年纪大了，想要去学儿子却拦着死活不让。

    风雪中走着秦伟荣和宋羽，宋羽隔一会儿就伸下手，帮秦伟荣抚落掉她头上飘落的雪花，他的另一只手里帮她拿着她的包包。

    终于坐到了出租车里，终于在爬行了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之后，他们俩人到了团结湖那家会所。

    还好，堵车，大家都堵，除了老熟人，其他人还没到，尤其是团长，对，只要团长没到，一切都好说，毕竟，主人怎么能比团长这么重要的客人晚来，有塞车做理由也还是略有不妥。

    他们喝茶等团长。

    团长在迟到四十多分钟之后终于出现。

    见面效果超级意外的好，团长对宋羽相当满意，酒桌上，秦伟荣从包里掏出大屏ipad，给团长放了段网上下载的视频，宋羽大三那年参加的一场非常顶级的国内比赛，获得三等奖，此外，她还带了瓶1982年的拉菲。

    第二天去团里考核秦伟荣一路陪行，一周以后，由老熟人传来宋羽被录用的消息。

    这消息若是在别人听来，可能会激动到欢呼雀跃，可宋羽毕竟是宋羽，其实比这家乐团更有名气的某团，在他大学毕业不久曾经慕名邀请过他，他当时坚定的拒绝了，他那时便已经十分现实，在这样的国营体制中，论资排辈是必然的，他不想坐在最后一排，当一个小演奏员，排练以及演出将占用他太多的时间与精力，他已经逐渐积累的名气，不是小提琴演奏家的名气而是幼儿小提琴教师的名气，正在不断地发酵与扩散，除了这家培训中心的全部课程已经排满，他在别处还有些课要上，既然最痛苦的挣扎已经过去既然艰难的选择已经完成，他必须含泪向前奔跑。

    在那天的考核中他故意拉走了几个音，团长亲自考核，团长是指挥出身，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可他还是被录用了。

    宋羽不想伤伟荣阿姨的心，这是他答应与团长见面以及来参加考核的原因。

    可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和伟荣阿姨说呢，这也不怪宋羽，伟荣阿姨是什么人啊，她怎么可能会打无准备之仗，她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和宋羽说的，宋羽这时想再补救已经来不及了，他就想见个面吧，于是就见了面，没想到的是即使走音这么明显的错误都没能阻止团长录用他的决心，他彻底无语了，一方面从心底里感激伟荣阿姨的巨大努力，另一方面他想可能是团长了解他过去的历史，那曾经辉煌过的历史。

    伟荣阿姨倒没有伤心，其实她这样做也是非常矛盾的，如果宋羽真的答应进乐团那么他就不会再教课了，冬冬不能跟他学琴是小事，她从此可能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都能和他见面这才是让她难过的。

    是什么让伟荣阿姨克服了矛盾心理，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让宋羽脱离这个教师岗位，不知这事情与夏东篱的出现是否有关系，这是我后来的猜测。

    秦伟荣和夏东篱那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仍在继续，连冬冬和念念都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儿，要说宋羽丝毫没有察觉还真有些让人不可相信，但也许他真的毫无知觉，毕竟他学生太多，课也繁重，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家长，很多他都叫不出名字。

    有时我会想，如果宋羽看见秦伟荣望向夏东篱的那另一副面孔，他还会如此热爱他的伟荣阿姨吗，阳光下的阴影，那阴影的面积逐渐扩大，阴森恐怖，但那阴影永远不会笼罩在他身上，灿烂温婉的笑容，动听柔美的嗓音，亲切热烈的目光，这些都是秦伟荣呈现给宋羽的美好形像。

    也或许他心知肚明，像宫斗剧里的皇上，暗暗欢喜。

    夏东篱不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不但如此，她甚至看上去时常显得木木呆呆，傻楞楞的，像在神游，目光也是散淡的，在对待夏伟荣扑面而来的敌意中，她选择的是沉默以及横眉冷对，只要秦伟荣不和她说话，她绝不先张口跟她说一个字，有几次走廊里迎面相遇，她就是以这样的态度投给了秦伟荣一束平静而冷酷的目光，不知道秦伟荣是被她震慑住了还是她心里有了什么新对策，总之，在后来竟然出现秦伟荣主动没话找话，比如，你这件衣服真漂亮，夏东篱看着她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无以对答。有时候傻人也有傻福，虽然硝烟弥漫，但秦伟荣似乎也没有采取什么具体的行动，也许她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解除了敌情，就是说，她并未捕捉到宋羽和夏东篱之间有可能发生过如她想像中的事情，但敌意不会解除，因为，她始终觉得即使她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在他们之间却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息存在，所以浓浓的醋意始终盘旋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