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   砂器(2)
    与坐1路公交经过天安门相比,此刻坐着穆至舟三百万豪车驶入长安街,感觉在梦游。

    这是六点四十八分的北京,北京夏天的一个傍晚,晚风从敞开的天窗徐徐吹来,轻抚面庞,飘过车体的香,那种紫罗兰的芬芳,此刻的,来自车体,没错,车体,不是车里,车里是某种香水的味道,香气由内向外发散,致幻剂一般让我的梦游感又加重了许多。

    透过车窗我看见四周车辆渐行渐远,像是为了避开我们纷纷减速慢行。行至天安门广场,他把车速慢下来。广场上流动的人群笼罩在黄昏的暮色中,远远的我看见有片火烧云,红彤彤的,也许不是火烧云,那只是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坐在这样的车里容易产生幻觉,好在我很快便从梦中惊醒,我看了眼身旁的穆至舟,他脸上有那么一种微笑,光芒闪耀。他的梦比我做的漫长,也比我沉得深入彻底。我坐在他车里,以他的资本,做了个转瞬即逝的梦。他呢,他拥有这台豪车,车以及更多的写有他名字的资产,可是,如果究其根底,这些资产因为有了名字的标识便真的属于他了吗?不公平的产生,一根根一缕缕,顺藤摸索,本质或者说它的根源又在哪里?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在像我一样经历如此梦幻之旅以后,尽管如此短暂,哪怕一瞬间,他心里有过惶惑,恐慌与不安吗?这海市蜃楼般的生活,他已经安于此,早已成为日常。梦之浮华,**,像巨大的海浪,席卷而至,人,可能也包括我自己,别看我现在如此置身事外,条理明晰地剖解他的内心与生活,可我也不敢保证当这令无数人挺身勇往直前的道路铺展在我面前,我是否能掉头转身离开,我现在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我心里明白,这些可能我倾其一生的努力也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我看看也就罢了,再怎么轰轰烈烈,都不如我一颗颗汗珠砸在地上,得到的那些,可以让我拥有的,来得踏实,也心安理得。**容易,再升起来,却是无比艰难。多少人葬身于此,代价惨痛,却很难唤醒一个个赴汤蹈火,欲望深重的人。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已看不见月光。

    这便是传说中的私家菜,在一座老北京的四合院,灰瓦红墙,壁垒森严,神秘中弥漫着权势的味道。记忆深刻的是它的上菜方式,一条传送带,不是回转寿司那种,有点像机场提取行李,当然,不是那般简陋,金黄色的丝绒,呈椭圆形环绕。从开始到结束,只看见菜,未见到人,结账也是,用餐卡放在传送带上然后再转回来。

    好在那天穆至舟没有向人介绍我,他也没介绍别人,那些别人,是他采访过的大人物,各领域。有个与他差不多大的三十七八岁的同事,他台里制作团队中的一个,他名字我不知道,他们中间说起要播出的节目,访谈对象,此刻就坐在这里。

    因为喝了酒,穆至舟要了代驾,我没再上他的车。

    最后一班地铁,空荡荡的车厢里突然传来一首歌,唱歌的以手抚地,不知他是真的断了双腿,还是以此博取同情,歌声渐渐远去。

    那时候的穆至舟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们叫他舟舟,光屁股一起下河游泳,他聪明机灵,目光清澈,湖水般闪亮,十二岁还是十三岁,年少的情谊,在后来,他成为高考状元也不过是几年之后的事情。那一天,他穿了件格子衬衫,黑白灰,像他未来人生的某种底色。

    聪明,在那时已使他格外引人注目,十八岁以后,他模样有些改变,原来的虎头虎脑不见了,喜爱篮球,他身高长了,身材修长,运动让他健美,面容也因清瘦棱角分明,看上去非常英俊,特别是他的嘴唇,轮廓别致,极具**力。

    那样的照片其实已包含了日后的欲望,只是他那时尚青春年少,很多东西藏在骨子里,很深的埋着,连自己都尚未发觉,那是他去北京读外语学院前在老家的一张留影。

    学外语的孩子聪明,或者是说很多聪明的孩子去了外语学院。还在高中的时候,穆至舟就有过许多发明创造,那些怎样学好外语的捷径,做过许多场讲座,在他就读的高中,以及从前的初中,甚至小学。

    聪明人喜欢走捷径,当然,用在有些事物上会有益处,收到事半功倍之效,其效果显著迅捷,可聪明,若是用在另外一些事情上,有时,也会万劫不复。

    穆至舟出事以后,很多人为他感到惋惜,像这样的青年才俊,如果不是这样结局,那该有多么远大的前程,甚至光辉灿烂,在某个领域成为专家或学者,以及有特殊贡献的人,哪怕为国捐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