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家事再起(4)
    芹官玩了个尽兴。酒席完毕后李夫人又去赏梅,那老尼姑慧慈又请李夫人去喝茶,少不得在慧慈那里耽搁半日。李夫人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虽说身子底下铺着狼皮垫子,可终究身子也疲乏了,便嘱咐芹官别在雪地里久了,便带领紫萱等人回去了。芹官和兰芳等人却还在梅园里写诗。从外面雪地里搬到了花厅里,就见外面疏影摇曳,落红满地,比那雪中更觉有趣。

    芹官万分遗憾,倘若石宝瓒和石宝缀两位姊妹在这里就好了,不知道要做出何等好诗来。便催着魏嫲嫲到老太太那里去,说要把石家两位姐姐请来,再做一回梅花诗会!从江宁到杭州上千里路,老夫人只得安慰芹官,待明年把石家姊妹接来的时候再作诗也不迟!芹官放下这桩事又想起那幢事。说此次做梅花诗缺了别人都可以,可少了这样一个人真是一个大疏漏。梅姑娘便问是谁,芹官道:“那水月庵的许姑娘也应该参加这诗会的,可惜了可惜了,我竟然没有提前想到她!”李兰芳也跺脚道:“真真这次诗会咱们是做得草率了些,竟然有好些诗仙诗魔都没有请来,二哥哥,你不说倒罢了,这样一说,简直把我给悔死了!”芹官忽然道:“今日是来不及了,要不然这样,待明日咱们再做一回诗,先把那许妙璇请来。”李兰芳说:“好!”梅姑娘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今日已经做了梅花诗,倘若明日再做就没意思了,俗话说得好,‘人无完人,事无完事’,就算有些遗憾又何妨?待以后有了日子再邀请那妙璇过来作诗也不迟的!”芹官一听有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红日西沉,梅园笼罩在淡淡的雾霭里。

    “小幺儿,把老太太的狼皮坐褥送过去,千万小心。”

    小幺儿抱着一个包裹出去了。

    梅园已经收拾完毕,芹官刚要朝月亮门走去,就见曹霖带领一队仆役大步走进来。看见芹官便笑道:“恭喜二爷了。”芹官疑惑地道:“何喜之有?”曹霖手里捻着佛珠,笑道:“今日我听老爷说,二爷的诗做得实在不赖,我一听高兴地不得了,就说,芹二爷虽顽皮,可绝地是个聪明孩子,这是万万错不了的,他平时就是不作诗,一做出来就是行家。那句话是怎么说得呢?‘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芹官被曹霖奉承地有些脸红,便摆摆手道:“二哥哥,你千万别取笑我了。”因看看天色晚了,便道,“这个时辰了,二哥哥要去哪里?”曹霖笑道:“听说你们在这里举办梅花会,我特来入会,谁想竟然已经完了,你们瞧瞧,真真气死人了。”

    芹官笑道:“此次不过是办的一个小型梅花会,我等已经商议好了,待过几日还要办个大的,到时候邀请的人会很多,该请的都请过来,大家一起吃酒作诗,那才美呢!”曹霖忙道:“有我吗?”芹官大笑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哥哥,你是我第一个请的!”曹霖顿时更加高兴,说道:“好,好,没枉了我对你的好处。所以说,这个时辰老爷派我去办差也是心甘情愿的。”

    芹官疑惑地道:“哥哥去做什么?”曹霖忽然朝身后看一眼,小声道:“二爷想必也有所耳闻,前些时日,老爷要给二爷和棠官找个教书师傅,可我前前后后跑了好些时日,也没有好的。如今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芹官一听顿时脸上姗姗的。曹霖知其意,便笑道:“不过你放心,这教书先生看来一时半会还来不了哩……”“怎么说?”曹霖一笑道:“如今快年下了,可人家还有事情,要到北边走一趟去看亲戚。所以你看,这一去一来,怎么着也得大半年时候,要正经地教起书来,恐怕也得过了明年花朝节时候。”芹官一听心里轻松下来,说道:“这是个什么人?是个老头吗?要是老头的话我可不要。”曹霖“哈哈”一笑道:“怎么,教书先生就一定是老头了?你放心,这个人比你大不了多少岁,你差不多还得叫人家哥哥哩!”芹官感兴趣地道:“真的?他叫什么名字?”“这个人姓方,名观承,乃是安徽桐城人氏。”曹霖见一抹红光已经照到花墙上,便说:“时辰不早了,我就先不给你说了,总之你留心一下功课,到明年就正经上学去。我走了,老爷已经给方先生下了定金,得赶紧给人家送去哩!”

    芹官点点头,目送曹霖出了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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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霖给芹官请师傅是真的。这些年他除了去办公务外,其实最喜欢做的还是家事。公务都是紧急的,可家事可以由着自己的空闲来,因此就像玩乐一样。一如现在他去拜会方先生,既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也算一个借口。横竖晚了他可以不用回去,红豆轩自然有他留恋的窝儿。

    曹霖出了万寿庵便直奔西城。待登上清凉山朝下一望,就见万家灯火已经点亮,莹莹闪动着如萤火一般。至于在中华门边的大报恩寺里,那座九层八面的琉璃宝塔愈发显得雄伟壮观。曹霖知道大报恩塔乃是明成祖为纪念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历时十九年才建成,通体用琉璃烧制,宝塔内外置长明灯一百四十六盏。此时宝塔正散发出万道光芒,直把中华门方圆几里地照得明晃晃的。一阵风忽然吹来,宝塔上的铃铛顿时“泠泠”响动起来,在冬日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曹霖和大幺儿等人看了那宝塔很久才回过神来。大幺儿忽然打一个哆嗦道:“二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快去找那方先生。”曹霖点点头,便裹紧灰鼠披风朝寺庙走去。

    清凉寺比大报恩寺还要古老。寺庙建于南唐时候,据说是后主李煜的行宫。如今虽隔了很多朝代,清凉寺也几经兴废,但大体还保持了从前的模样。曹霖知道清凉寺里还有李煜题写的一个匾额:“德庆堂”,多年前曹霖曾来观瞻过。不过曹霖更知道这样一个典故:南唐时主持法眼曾问和尚们:“怎样才能把系在老虎脖子上的铃铛解下来?”众人议论纷纷,却毫无办法。这时候法灯走过来道:“只有那个把铃铛系到老虎脖子上的人,才能把铃铛解下来!”这就是俗语“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来历了。扫叶楼威严地耸立在山岗上,曹霖看了匾额一下,忽然微微一笑,抬脚进了山门。